“所有的刑事调查,第一是要搜集证据,但搜集到证据之后,第一是要辨识证据的真伪。”呼延云说,“我知道你的那些‘比如’,然而‘比如’都是真实可靠的吗?比如芊芊的手机和赵大的通话,只简单一句话,此前你们没有芊芊的声纹,怎么能确认这句话是芊芊说的?就算让她的同伙听,同伙能通过一句话确认她的声音吗?这一证据只能证明:有人用芊芊的手机给赵大打过电话,并不能证明打电话者是芊芊,更不能证明芊芊和赵大有勾结。再‘比如’马海伟刚才讲的那些,他没有看到来人的面孔,蓝布包裹和乌盆上也没有提取到芊芊的指纹,假如真的是芊芊,见马海伟为什么要佩戴变声器?所以,即便老马说的是真的,也只能证明,有个自称芊芊的人来到花房里,交给马海伟一只瓦盆,别的什么也说明不了。”
“那么,那场伏击呢?在设伏地点收集的证据呢?”楚天瑛的口吻有些焦急。
“什么证据?粉底?粉底真的能说明伏击者的性别吗?现在男人别说涂粉底的了,还有隆胸的呢,很可能是伏击者为了混淆警方视线而故意布置的陷阱啊。那两根和芊芊的DNA比对一致的头发?那两根头发最不靠谱了,天瑛你应该受过狙击训练吧,一个女狙击手在狂风大作的野外,在设定伏击地点时必不可少的第一道‘工序’是什么?”
楚天瑛愣了半晌,猛地醒悟过来道:“扎紧头发!以防头发飘动干扰瞄准。”
“所以啊,怎么可能脱落几根头发呢?摆明了是凶手提前散落或缠绕在附近,方便警方搜寻现场时找到嘛。”
楚天瑛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道:“当时气氛太紧张了,我竟没有想到这个……可是,我记得我当时确实看到了一个女人的面孔啊。虽然她包着纱巾,可是从她的眉眼上,我还是感觉到那是一个女人。”
“《泰冏》里,徐铮和王宝强坐在电梯里都无法确认同梯的人是男是女,别说你用瞄准镜找到的感觉了——不过,我并没有否定那可能是一个女人。只是我更加关心的是那辆被打得千疮百孔的丰田公务车。”呼延云叹了口气,“我从渔阳县回到北京,马上到物证中心查看了一下那辆车,嗯,我赞同爱新觉罗·凝根据车的情况,对伏击者做出的一些分析。唯一不同意的,是她说‘伏击者的目的,是逼迫车上的所有警察撤退之后,拿走一件他们无论如何也带不走,或者由于没有意识到重要性而肯定会放弃带走的东西’。”
林凤冲问道:“为什么你不同意?我觉得她说得蛮有道理的啊。”
“如果她是为了拿走东西,为什么扫射的都是车身的上半部分,而车窗下面的车身则没中几弹呢?”
“凝说了,伏击者压根儿就不想杀死任何人。”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货架在车身的上半部分,她在扫射时,为什么一点也不担心打中放在货架上的东西呢?”
三个人全愣住了。
林凤冲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一下子悟出什么似的:“因为伏击者是芊芊,她要抢走的是那个乌盆啊,而乌盆易碎,肯定会放在车座下面而不是货架上面啊。”
呼延云一笑说:“如果是这样,那她又何必在前一天夜里把乌盆交给老马呢?”
林凤冲一下子蒙了。
“我的天啊,全乱了套了,我搞不懂了,搞不懂了……”他说。
“林处,其实是你们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你们先预设了‘伏击者是要拿走乌盆’这个前提,所以最终的结果肯定是一个悖论。”呼延云说,“我赞同你说的伏击者是知道乌盆易碎,一定放在车座下面,所以才肆无忌惮地扫射货架,这就更加证明了伏击者与前一天夜里找老马的是同一个人。她既然委托老马把乌盆拿去给蕾蓉做检测,就没必要再费劲夺回;就算真的是她反悔了,想要夺回乌盆,那么是去蕾蓉研究所门口等着容易,还是袭击警车容易?所以,凝分析伏击者的目的是错的,你们误以为她所说的那样‘重要的东西’就是乌盆,反而使你们在错误的路上走得更远了。”
“那么,你认为伏击者的目的是什么?”林凤冲问。
呼延云转过身,盯着一直没有说话的田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认为,她的目的是,让警方确认芊芊的存在。”
“芊芊本来不就存在吗?”马海伟有点着急,“难道你认为这个人不存在?”
楚天瑛倒是听出了呼延云的意思,说道:“呼延的意思是,芊芊当时已经被杀,或者无法证明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呼延云轻轻地点了点头。
马海伟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
“不仅如此,伏击者还有一个深层的目的,就是让警方形成这样的印象——芊芊擅长用暴力解决问题。而这样的印象一旦形成,将会在未来取得不可估量的作用。”呼延云说,“在赵大遇害那天晚上,有个女人用芊芊的手机给赵大打了一个电话,只说了一句‘晚上10点整见’,警方在监控中虽然录了音,但由于话太短,无法提取声纹进行比对。不过,如果我们将此前的推理加以运用,假设这个打电话的人不是芊芊的话,那么能得出什么新的结论呢?首先,这个人的声音赵大熟悉,其次,这个人此前应该用其他手机给赵大打电话说过晚上约见的事情,只是没有说时间,然后再用警方一定会监控的手机打给赵大确定时间,不然,‘晚上10点整见’过于简单,又是个陌生号码,赵大当晚怎么会放松警惕,独自到大池塘去呢?”
“那么,这个神秘的女人是谁?当然就是那个伏击者。如果芊芊的头发都能被她搞到,遑论芊芊的手机了,于是追一步这个问题:这个伏击者是谁?不妨这样想:她用芊芊的头发迷惑警方,也一定知道警方会监控芊芊的手机,一旦发现‘芊芊’与赵大通话,一定会不惜一切找到赵大。而且刚才我已经推理出:赵大听过她的声音,知道她是谁,所以——这个伏击者当晚一定会致赵大于死地!而且,我认为她杀赵大,依然会采用远程射击的手段,并且会在伏击的地点留下是芊芊作案的证据,这样警方在勘查现场时,更容易认定是采取同一犯罪手段的芊芊所为。”
“假如选择一个可以将大池塘内的人远程射杀的地点,哪里最合适呢?大池塘有围墙,南面是大堤,东西两面都是平地,唯有北面的土坡高出围墙,最便于伏击,要知道瞿朗选择用弓弩射击赵大的地点就是那里。所以,那个伏击者选择的地点也一定是在那里。”
这一连串的推理,有如风驰电掣,楚天瑛他们三个听得全神贯注。
“这就不由得让我想到,在赵大遇害的那一天,有个人曾经两次去了土坡。第一次是翟朗在土坡上向赵大放出弩箭之后,回身逃跑,抓住他的并不是葛友,而是突然在土坡上面现身的田颖。”呼延云望着田颖问,“能否解释一下,你当时在土坡做什么?”
田颖说:“我去找赵大有事。”
“你找赵大,为什么不走正门?”
“我喜欢走后面的小门。”
“可是据葛友说,后面的小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极少打开。更何况,你从大路来,沿着围墙绕到后门,怎么也不至于绕到土坡上去啊。”
田颖不再说话,脸色铁青。
“好吧,就算你为了饱览大池塘的风光,专门登上土坡。那么,那天晚上你又专程到后门去做什么?”
这一下,林凤冲吃了一惊道:“田颖那天晚上去过大池塘后门?”
呼延云说:“我在大池塘的后门附近,找到了和田颖的电动车完全相符的轮胎印,轮胎印还很新,相信是那天晚上田颖留下的——田颖,请回答我的问题,你大晚上的跑到大池塘后门做什么?”
田颖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一块铁板。
“既然你不说,那么就让我来说吧。”呼延云说,“当你把匿名信投递给翟朗之后,每天都在观察着赵大和翟运的动静,急切地期盼着翟朗的到来,弓I发他们的自相残杀。但是过了好一阵子,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你十分焦急,开始思考,有没有第二套方案。”
“缉捕东哥那天晚上,你无意中发现了马海伟一不留心放走了芊芊这件事,但是你并没有声张,等到你推理出贩毒团伙的‘第二窝点’在花房的时候,你立刻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将贩毒集团和赵大关联起来,毕竟花房的产权是赵大的。等到马海伟留在花房蹲守的时候,你突然意识到,芊芊纵使不回到花房来查看毒品是否都被抄走,也会在附近观察警方的动静,看看有没有夺回毒品的机会——要知道毒品贩子抛头颅洒热血都是为了钱的——于是你迅速在附近展开搜捕,很快就与芊芊相遇,我确信你在格斗中杀死了她。”
“埋葬了芊芊的尸体之后,你很快形成了一套奇特的计划。”
“你了解马海伟,知道这个记者三年前曾经是一名警察,为了斗倒赵大丢掉了公职,所以,只要说是能搞倒赵大的事情,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去做。于是,你利用在赵大身边耳濡目染学到的烧制瓦盆的技术,找到一个小一些黑一些的瓦盆,挖掉一块,再弄一块黏土,掺进一些人类的骨灰,嵌进去一颗成人的臼齿,把瓦盆的缺口糊好,烧干——相信你这做刑警的一点儿都不难搞到这些‘材枓’——然后用蓝色粗布包裹住瓦盆,一步一步向花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