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寺山前是一片设乐原,远处是敌军的鸢巢、清井田和有海原等,用手指着便可看到。信长的大本营就设在那里。另外,家康将大本营设在弹正山的一边。三万八千德川、织田的联合军以这两座山为中心,已经准备就绪。满天乌云,却不见闪电。天空好像静止不动了。这一天,在极乐寺山的织田大本营中,织田德川两家的老将聚集在山上的寺庙内,开了个联合会议。家康当然也到了。
讨论中,有人告诉家康:“前去侦察的渡边半藏大人和柘植又十郎大人已经回来了。”
信长听后,说道:“来的正是时候。赶快请进来。我们一起仔细听听敌军的情况。”
柘植、渡边二人来到二位大将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叙述了敌情:“首先,如果从敌军的大本营来看,主帅武田胜赖驻守在有海原的西边。强大的旗本、骑兵队等,看起来很沉稳,人数看上去有四千左右的样子。”
接过半藏的话茬儿,又十郎汇报了清井田附近的情况:“清井田偏南部的一个小山丘上,小幡信贞、信秀和其他一些人组成游击队,正在监视战场。从那里到浅井边境布置的重兵就是敌军战斗主力。中军三千余人,有武田信廉、原隼人、内藤修理、菅沼刑部等人的部队;左翼也有近三千人,可以看到武田信丰、山县昌景、小山田信茂、迹部胜资等人的旗号;另外右翼是穴山梅雪、马场信房、土屋昌次、一条信龙等人的部队——场面壮绝,无以表达。”
“控制长条城的呢?”家康问道。
渡边半藏回答:“那里依然留着小山田昌行、高坂、士贺的约二千精兵,牢牢地控制着城池,在城西的山上好像也有监视的部队,一直到附近的小堡垒、鸢巢山一带,估计大概埋伏着一千士兵。”
两人的报告只是个概况。那些大部队的将领中不知道有多少如雷贯耳的猛将虎将,更何况是马场、小幡等,他们在天下的战略家中也是鼎鼎有名的。再加上他们严密的布阵、炽热的战斗意志和全军坚实沉稳的准备,听到这二人的汇报后,织田、德川的诸位将领无不黯然失色,还未开战,议席上先袭来一股战栗的空气。
酒井忠次说道:“胜败已分。再讨论也无济于事了。敌寡我众,怎可挡住我方大军?”
突然,一旁有人大声说:“讨论就到此为止了!”话音刚落,信长琢磨着忠次说的话,拍了拍膝盖,“忠次,你说得很对!在胆小者的眼里,会把田里飞的白鹭看成是敌人的旌旗而畏缩不前。哈哈哈!从两人的报告来看,我也大可放心了。家康大人,可以庆祝了吗?”
随后,受了褒扬的忠次更来劲了:“在属下看来,敌军最薄弱的地方是后方的鸢巢山。如果我们出轻步兵,从远处迂回过去,先击溃敌军身后的弱点。这样敌军士气即刻就会大乱……我军的……”
“你这个忠次!在胡说什么?说什么呢?……如此大战,那种雕虫小技能派上什么用场?你这蠢驴。”
信长训斥完后,宣布散会。酒井忠次也灰头土脸地与大家一同退了下去。
众人退下后,信长又对家康这么说道:“刚才我仔细想了想,虽然是在众将面前,我还是狠狠地训斥了德川大人的重臣酒井忠次。请大人原谅,我决不是真心要驳他的面子。我正是认为他的建议和计谋实在是太妙了,所以才怕泄露给敌军,反而像刚才那样故意训斥他。请大人回去以后好好劝慰一下。”“不用。好不容易有个妙计,忠次也不知道注意点,虽然都是我军人员,他也不应该公然说出来。对他也是个教训,我也可以从中学习学习。”“刚才我当庭断然否定了忠次的计谋,所以我军的人也不可能想到他的计谋会被采纳。大人马上告诉忠次,就说我批准他的方案:奇袭鸢巢山。”“知道了。忠次要是知道了,想必也得偿所愿了吧。”
家康悄悄地唤来忠次,转告了信长的意思的同时,命令道:“马上去办!”
忠次的踊跃可想而知。他秘密地组建了一支小部队,还悄悄地让信长察看。
“天黑行动!”忠次只说这一句。
“是吗?”信长也没有多说。但是他把从岐阜带来的枪手分出五百人,又配上金森长近、佐藤政秀两位将领,并吩咐他们,“你们协助忠次。在即将进攻敌人堡垒的时候,你们立即点上烽火做信号。”
总共有三千余人,以酒井忠次、本多广孝、康重、松平伊忠、奥平贞能等为主,联合西乡、牧野、菅沼各部队一起,于傍晚时分离开营房。
名副其实的雨季夜晚。穿过师原即将到达丰川筋的时候,白色雨帘“噼里啪啦”地斜着拉开夜幕。不久,滂沱大雨就默默地浸透了三千名将士的身影。
为了穿越松山,一行人躲进了山麓的一家寺庙。全队人都丢下马,脱下盔甲背在背上。
这里是一处绝壁。再加上急湍般的雨水和黑夜,一队人滑倒又继续爬,爬起来又滑倒。后面的一个人扶着前面那个人的长矛柄,他自己的长矛柄又让他后面的人扶着。就这样,好不容易穿过了三町长左右的绝壁。
天空已泛白。时间到了二十一日的拂晓。
云彩散去,朝阳的光彩从四面八方穿透浓雾笼罩的海面。“天晴了!”
“天助我也!”“真顺利!”
在山上,每个人又重新穿上盔甲。一行人被分成三队,一队人在早上进攻中山的敌军堡垒,一队人开赴鸢巢山。
“难道是?”自信过头的敌军在刚睡醒的喊声中手足无措。中山的堡垒上很快燃起了黑烟,奇袭的士兵迅速放火。从这里溃散的敌军朝鸢巢山逃去,去依靠那里的防御堡垒。但是那时,进攻方的别动队已经从一部分屏障混进要塞内了。乱军中,有人扯着嗓子喊:“武田信实被杀了!守将武田信实被杀了!”
此处也生起了火焰。约定好了的烽火就不用说了,这里的两处黑烟,极乐寺山的我军大本营也很快可以清晰地看到。
前一天晚上,酒井忠次一行人秘密奔赴鸢巢山后,信长即向全军发令:“前进!”
但那不是开战号令。全军冒着严酷的狂风暴雨转移到茶蘑山附近。当然大本营也随之移动。那之后到天亮前,全军士兵捆了一个蜿蜒如百足虫般的长栅栏。每打下一根桩都有位置和深度的讲究。栅栏同士兵一样,在布阵中被看作是举足轻重的参战者。
好像有二段栅、外开式、迷路、占卜组等,临近破晓,信长骑着马来视察时,雨已经停了,栅栏工事也结束了。
“看着吧。今天我们就要把甲斐的敌人吸引过来,干掉他们。”信长回头看看德川家的诸将,微笑着大放厥词。
“不会这样吧?”谁都这么想。只是勉强把它当成对自己的鼓励。但有一点显而易见的是,岐阜的士兵们从离开冈崎开始,全军每个士兵都扛着一根木桩和绳子来到战场。“如此大军,全扛着木桩和绳子是要做什么呢?”有人对此疑虑。但是如今,三万根木桩在一夜之间已经连成了长蛇般的栅栏。天还没亮就已显示他们充分的准备:“来吧,甲斐的精锐们!”这可不是为出击做准备。正如信长所言,要歼灭敌军,将他们吸引到这个栅栏内是个绝对的条件。恐怕引诱他们的佐久间信盛的一支部队和大久保忠世的枪队要去栅外等候敌军上钩了。
“哇”的一声,众人突然齐声对着清晨的天空高呼。才同敌人交火,也太出人意料了。因为他们看到了鸢巢方向升起的黑烟。
这团黑烟从这里看是在正面,而对甲斐全军的布防来说却成了后方。如此一来甲斐军的惊愕也可想而知了。
“啊,敌军也开始向我们的后方活动了。”“敌军到后方了!”
在难以掩饰的动摇中,主帅胜赖断然下了出击的命令:“刻不容缓了!等待敌军只不过是让敌军随心所欲地进行有利的准备。”
他的自信和因此而动的甲斐全军的信念是:“信玄公以来英勇的我军从未败过!”仅此而已。
怎能预知?以此时为分界线,时代已宣示显著的进步。文化在突飞猛进。西方势力——南蛮船只带来文化上的西学东渐,在火药、枪支等武器方面引起了大变革。
悲乎!连名将信玄也稍欠文化上的先见之明。甲山狭山自然离京城遥远,对来自海外的影响不够敏感,并且将士们也有强烈的山之国特有的顽固和自负,欠缺担心自己的短处而向他人学习的风潮。
总之,他们依然运用精锐的骑兵,首先由山县冒景、甘利、迹部、小笠原的部队向栅外的佐久间信盛和大久保忠世的部队发起猛烈攻击。
对此,信长始终持有现代化的头脑和兵器,而且预备了科学的战法。
雨停了。田野的泥土烂糊糊的。
甲斐军的左翼——山县冒景和其他部队约二千人,一边听着主将山县“不要靠近敌人的栅栏”的指挥,同时急忙迂回到连子桥的南侧,他们计划从敌军栅栏的断开处突击。
但是,道路泥泞。路上形成了很多池沼,一定是昨晚的大雨让小河的水溢出后干的好事。即便是对事先对地理已经充分预测的山县冒景来说,这也是一场意料之外的天灾。
士兵的脚腕没进了泥沼中,马匹动弹不得。
更糟糕的是,目睹了这一切的栅外敌军大久保的部队正用枪朝他们射击。
“回去!”一声号令,已成泥人的山县军队急忙掉头,朝大久保的枪队匍匐前进。
“他妈的!”山县骂道。二千士兵的盔甲上泥水飞溅,形成一道烟雾。眼看着他们中枪,这里倒下一个,那里倒下一个。淋着鲜血直叫唤的,被马匹踩中痛苦呻吟的,可怜的山县军队现在一片混乱。
最终,他们的士兵相互撞击在一起。经过这十多年的战争变革,古代优雅的华丽武士们最早隶属于清和源氏学派,他们拥有古雅的战争习俗,会将这里当成一个盛大的战场,自报家门:自己是谁的后裔,现在何处居住,是谁的二子、三子等等。这种习俗在如今武士中已经渐渐淡化。
因此,一旦进行短兵相接,需要肉搏的白刃战,其残酷程度用语言无法形容。
武器方面有利的布置为:枪在前,长矛紧随其后。比起刺杀,长矛更多被用于举过头顶,横向挥舞殴打对方。故而长长的矛被看作有力的武器,甚至有些长矛的柄是一般长矛的二到三倍。小喽啰缺少变化,也欠缺临场之勇,如果只有打架才是其特长,那么经过磨炼的精悍士兵会突然在战争中熟悉运用短矛刺杀敌人,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因此有时候一个武士会勇猛得在瞬间刺倒十多名敌军。这样的情况层出不穷。
尤其是甲斐军中,这样的勇士非常多。碰上这么密集的军队,无论是德川军还是织田军都不是它的对手。大久保部很快便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话说回来,大久保部和另外一队人马佐久间部出栅外的目的就是要诱敌深入。事实上战胜他们并不见得最理想,所以逃回来也无差池。但是甲斐士兵马上就到眼前来了,一看到他们就喊道:“来啊!”
心中不由得燃起积累多年的仇恨的怒火。虽然大久保部已经撤退,但甲斐军队并不想被他们骂成是“胆小鬼”。因此在鲜血飞溅中,平时的人性必然会被抛弃,只留下自己国家与武士家族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