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的姨妈是虔诚的基督徒,若干年前到南京来玩时,跟母亲同睡一床。夜夜私语,劝奉母亲信仰基督教。母亲很倔犟,尽管大半生来,自己和家人都历尽磨难,她却毫不以为这是自己犯了什么罪过,所以她我行我素,坚持不信仰任何宗教。姨妈并不因为白费口舌而丧失信心,临走前留下了一本厚厚的《圣经》。
家里人没有愿意读它的。我在学“外国文学”这门课时接触过一些《圣经》里文学部分的内容,对这部古老的作品原本比较感兴趣,所以,就把它当成文学古籍来读。好在,阅读并不觉得艰难。
记得很小的时候,曾经和胆大的姐姐一起,用家里那台老式的电子管收音机偷听短波里港台及欧美国家电台的音乐节目。愉悦的收听过程中让人顿感扫兴的是,每次调试到某个台时,就会听到一个怪怪的嗓音,管我们叫“兄弟姐妹”。然后声调很平直地告诉我们“新约、旧约”或“马太福音、启示录”如何说,直听得我们头皮发麻,好似孙行者被唐三藏谆谆教诲着。
而近30年后,我自己出于喜好,自觉地读起了《圣经》。
读过以后,我也和老娘一样,并没有因之信仰了天主教或基督教。后来,小弟因为暂时在绍兴工作,就把《圣经》带走,到鉴湖畔细细研读去了。等他回到南京后,同样,也没有信仰宗教的迹象。但是,他开始义务献血,每次400毫升。
姐姐的女儿曾嚷嚷着要信仰基督教,尽管当时她尚未满18岁,但我们家的传统,不能干涉她的信仰自由,所以,我帮她咨询过入教相关程序。现在她将满18岁了,一直也没有去教堂受洗,却表示要捐献造血干细胞。
相信我们家族不可能再有基督徒了,而且什么宗教信徒也不会有。父亲虽然曾经在家里张贴过观音大士像,而且在外旅游时,逢庙必烧香,但他并不是佛教徒。我也不希望我的后代去信仰任何一种宗教,就像我固执的母亲所称:为人做好事不做坏事,行得正、坐得直,“信神有神在,不信神是个泥了块”(胶东方言)。
我不信仰任何一种宗教,但我决不会亵渎任何一位神灵;我不会去敬畏任何偶像,但我敬畏天地。
我最厌恶的一种人就是,作完恶,良心不安,便去烧香,便去忏悔,以期灵魂宁静。然后,多半是下一次,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继续作恶,然后再……循环往复。
真是天性善良的人,他就能控制住自己,不以恶小而为之;或者,有种的,作完恶,心理平衡,不要希图宗教能化解你的罪孽,不要乞求偶像宽恕你,然后,充满勇气地等待报应。
我读完《圣经》,最深刻的感受是:《旧约》中,天父耶和华是个令人敬畏的神灵,像古希腊神话中的宙斯。他的天军降临人间,必是因人类恶贯满盈。然而,有谁敢不敬畏天父?
《新约》中的圣子耶稣,至仁至善,救死扶伤,宽恕敌人。最终的结局是,被迫头戴荆冠,背负十字架,被野蛮的士兵用皮鞭抽打着,被他仁爱施加过的愚民嘲弄着,一路走向死亡。
当圣子耶稣基督被钉在他自己背来的十字架上时,难道他的眼里真的只有仁爱和宽恕吗?
2003.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