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次,须菩提,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①,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②。须菩提,所言善法③者,如来说即非善法④,是名善法⑤。”
①善法:应指探索绝对存在的方法、学说、理论等,而非行善的方法。修一切善法:即一切追问“是”的方法。
②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因为我、人、众生、寿者都是“什么”,如果以“什么”的追问方式来认识“是”,即是以对象性的思维方式来认识“是”。“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即是对这一追问方式的否定,把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划在我、人、众生、寿者之外。
③善法:这个善法当指佛陀提倡的方法,结合本经来分析,当指“是”如何是的现象学方法。
④即非善法:应指传统“是”是什么的追问方式。
⑤所言善法者,如来说即非善法,是名善法:这一三段论否定了传统“是”是什么的追问方式,指出了“是”如何是的追问方式才是正确追问方式。
【译文】
“还有,须菩提,追问‘是’如何是的方法,不存在高下之分,只要括去了我、人、众生、寿者等一切外在形式,即认识了‘是’如何是。须菩提,我所说的善法是追问‘是’如何是的方法,而不是传统‘是’是什么的追问方法。”
【评析】
就现阶段来说,因为人们还没有找到一个普遍的、必然的原则和标准来认识“是”,人们只是依靠个人才能和前人的知识遗产对“是”有一些认识,并按照自己的理性标准各行其是。所以不同哲学家对“是”的理解便出现了差异,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本体论。在部派佛教时期追问“是”的方法,不外是缘觉乘的析空观和声闻乘的文哲分析法。析空观或通过普遍化逐步向上向前上升,将最完满的实体当作“是”,如今天的宇宙学就将宇宙大爆炸所影响的范围当作为宇宙。或通过将事物分析为原子、原子核、质子、中子,……最终将最小的物质微粒当作为“是”,如今天就将夸克作为宇宙的基质。而文哲分析法则通过语言分析来追问“是”,以语言作为描述世界的手段,而且也是再现世界本质的理性工具,由此,语言的性质和结构就是世界的性质和结构,语言的界限成为世界的界限。由于这些不同的追问方式产生了不同的追问结果,人们据此而产生了各种意见和纷争,出现追问方式的高下之争。如佛教之前的婆罗门教,追求以“吠陀天启”为圣言量的绝对知识,便是把法分为高下。西方哲学中,尼采把一切哲学都称为柏拉图主义,认为他的虚无主义高于柏拉图主义;蒯因等实证主义者认为实证主义高于形而上学;海德格尔认为他的基本本体论优于传统本体论。西方近现代影响最大的哲学流派之一实证主义者,他们强调全部哲学应以经验为基础,坚信真知来自于对经验和现象的科学描述,舍此之外别无其他获取知识的途径和手段。所以,德里达曾指出,西方哲学一直在寻求某个中心,如本质、实体、意识、上帝、终极目标、生命本源等,是一系列中心取代中心的替换,这即是法有高下的具体表现。“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等于认为知识领域并不存在所谓重要的、绝对的问题,因为一切认识都基于认识者当下所面临的具体问题,人们不能武断地认为各种本体论学说有高下优劣之分。换句话说,它们追问本体的方式所得出的结果是相等的,都是“是”是什么的认识。只有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即括去一切的追问方式,才能真正认识“是”。
而括去一切什么的追问方法,即是在佛教哲学中提倡的悟、观、照、觉等。因为,悟、观、照、觉等都不是以概念为中介进行归纳、演绎和分析的认知过程,它要求人们不把任何其他感觉和推理强拉在一起,以最大限度地离弃眼睛和耳朵,以最纯粹的思维去“是”,而无对象呈现于感觉范围。因此,这一认识过程并非是一种简单的“看”,而是对“是”的直觉,是“看”纯粹现象,是现象学意义上的“看”。正如铃木大拙指出的:“禅与逻辑是不同的两回事,当我们不加以与逻辑的区分,而是寻求禅在逻辑上所给予的前后一致的和理智上所给予清清楚楚的解释时,就彻底地误解了禅的意义”铃木大拙著,耿仁秋译.禅风禅骨[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由于悟、观、照、觉是“看”纯粹现象,它中止了判断,因此,它是反思性的。
但悟、观、照、觉等不是无所思,而是不得不有所思,它总有一个意向性的内容,这是悟等无可推卸的使命。悟、观、照、觉等通过思一物的“是”,所思必“是”,通过人们的思想将“是”从“躲藏”的地方揭示出来,人们在沉默中体验到“是”,让那“不可言说者”在沉默中回到了它的“家”。在这一过程中,由于思想并不创造“是”,思想只是使人们认识到世界是什么,通过思什么和“是”什么是同一个什么,人们思一物的“是”,把宇宙的“是”与自己的“是”思到同一的地步,实现了思与“是”实现同一。实现了能被思想的和能‘是’的同一。据格思里,同一律的英文原文是:“foritisthesamethingthatcanbethoughtandcanbe”,可译为:所思的和所是的是同一的。也即思与“是”同一。可见,悟、观、照、觉是同一律的实践应用。在悟、观、照、觉的过程中,人们思想着世界的“是”,也是世界的“是”的显现过程。这时,不是人征服了世界,也不是世界吞服了人,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或者说,是人自己的小我融入到世界的大我之中,我的“是”成为世界的“是”,人与世界同“是”,小我与大我成为一个无所不包的大全。在这一过程中,哪怕有一点人的“是”未成为世界的“是”,世界的“是”便还是有限的“是”。只有让人的“是”与世界的“是”同一,这样才能保证真正认识到世界的“是”。也即是说,悟、观、照、觉等使认识主体直观地把握到认识行为和认识内容,并超越了主体自身,消除了认识主体与认识客体的界线,实现主体与客体、人与对象的相融、合一状态。
由于悟、观、照、觉等是一种理智性的直觉,它使佛教哲学对形而上学的追求成为了一种生活的体验,一种参与宇宙生命之流并获得切身把握的精神追求。由此,悟、观、照、觉等便具有了认识论上和实践上的双重意义,佛教哲学本体论也得以深植于生活实践中并从实践中获得理解和说明,佛教哲学本体论的一切问题都成为实践问题,本体论与认识论的界线消失,本体论被归化为一种方法论,并使认识论本体论化。
可见,悟、观、照、觉强调自身的实践,反对无畏的理论思辨的宗教。但悟、观、照、觉等属于个体性行为,对它的理解要结合每个人自己的人生体验,需要靠各人自己去实践、去体验。因此,同是修行的人不一定都能悟到本体。另外,它难以表达,其沟通问题是一个麻烦的问题。虽然佛陀讲述了他悟到本体,但他所讲的一切对未悟到本体的人们来说很神秘。我国后世的许多大德高僧,虽然也悟到本体,但也难以描述这一现象。因此,悟的作用受到人们的非议。未悟到“是”的人便有理由把悟称为迷信。其实,悟就像我们上学读书一样,上学读书不一定人人都考一百分,我们不能说考不了一百分就是没有读书。同样道理,我们不能说没有悟到“是”就认为悟不正确,而把它的哲学成就掩盖了。这些方法是从思想过程本身加以直接体验的方法,大乘佛教把它称为以存在的当体观空的方法,所以也被称为体空观。由于体空观与声闻乘的文哲分析法、缘觉乘的析空观不同,它才体现出大乘佛教走第三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