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菩提,于意云何,若有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以是因缘①,得福多不?”
“如是,世尊,此人以是因缘,得福甚多。”
“须菩提,若福德有实②,如来不说得福德多③;以福德无④故,如来说得福德多。”⑤①因缘:梵文Hetuproatyaya的意译,因指引生结果的直接内在原因,即内因;缘指由外来相助的起间接辅助作用的条件,即外因;因和缘合称指得以形成事物、引起认识和形成“业报”等现象所依赖的原因和条件。
②实:可能指“是”,因为古圣常将“是”译为实。
③若福德有实,如来不说得福德多:如果福德有“是”,如来便应说福德是一,而不说福德多。因“福德有实”即认为福德有“是”,而“是”只能是一。我们可以根据摹状词理论来理解“若福德有实,如来不说福德多”这一句经文。“若福德有实”可改写成“并非有一个实体C(福德即实体)”,“如来不说福德多”即认为“得福德多”不等于“福德”,所以,这一叙述不是真的。反之,则是真的。
④无:即无实,应是表述“不是”。
⑤若福德有实,如来不说福德多;以福德无故,如来说得福德多:本句表现出佛教哲学反对将万物的“是”当成绝对的“是”,因为这将导致“是”是多。这应是佛教哲学反对万物有自性的表现。因为万物有自性,即有本是(自性的梵文是svabhava,实应译为本是),它将使“是”成为了多。
【译文】
“须菩提,你是什么看法,假如有人用充满三千大千世界的珍宝来布施,这人由这一因缘所获得的福德是不是很多?”
“是的,世尊。这人由布施这一因缘所获得的福德非常多。”
“须菩提,假如福德有‘是’,如来不会说福德多;因为福德不是‘是’,如来才会说福德很多。”
【评析】
在西方哲学中,由于非“是”之谜,使它们的世界拥挤了各种奇怪的实体,如金山、圆的方、怪物等。佛教哲学也存在这一现象,并用龟毛兔角来指称虚构的存在。本品是佛教秉承了奥卡姆剃刀的原则,把物理对象、美、性质等都当作虚构的存在予以废除,而杜绝了本体论承诺。由此,它涉及到“非”“是”的东西的本体论地位问题。
长期以来,人们都认为语词的意义在于它们所指的对象,有意义的语词一定有所指的对象,尤其是,一个有意义的命题的主词不可能不指称什么东西。本品中,七宝是具体存在,也许人们便据此认为其布施的结果“福德”一定有其所指的对象,即也是一种具体存在。而且,福德多少与其所指的对象有关。由于福德由七宝布施获得,那么福德的多少便决定于七宝的多少。如果布施得多,得福就多,两者之间存在着因果关系。本品认为,福德是一种存在,却不是具体存在,它是一种与具体存在不同的另一种存在,它是“无”的存在。而福德分为有实和无,也即福德是有和无相待的,有与无皆“是”,有并不比无更“是”,无论我们怎样言说,也不可能增加福德的哪一方面属性。据此,它应反映了佛教哲学认为实在的东西所包含的并不比可能的东西多。正像康德所说的,真正的一百元钱并不比可能的一百元钱多。因此,推测这里应是表述了佛教哲学关于非“是”之谜。
在佛教哲学中,相也表述了非“是”之谜。众所周知,相表述了一定的对象域,这个对象域里存在什么,由相所限定。由于相是对象域里的本体论前提,因此,相应包含着关于“是”的一些信息。众所周知,在西方哲学中,一事物“是”,说它is或exist。但不“是”的东西照样可以说它is,如美、善、神、金山等,因为它们作为思想的对象同样is或exist。也即西方哲学把什么也不是的“无”也当作为“某种东西”,认为“不是者”也有其“是”。因此,我们在说“不是者不是”之前,能够说“不是者是”。这在西方哲学中称为“非‘是’之谜”。佛教哲学中的相表述了凡是眼耳鼻舌身的感受,脑筋的思想、观念、活动(包括梦境、幻境或定中的觉受)一切相对的,有对待的一切。这一切是可以用“有”及“无”来分别的、可以对其进行描述的一切。它指出了在现象世界中,除了具体存在之外还有许多其他东西和我们一样客观存在,这些在我之外客观存在着的东西,只要我们想知道它们是些什么东西,哪怕是感觉到它们,它们立即就成为相。从这一论述可见,佛教哲学把什么也不是的“无”当作为一个相,意味着佛教哲学对于不存在的东西也可以说它“是某种东西”,也即认为“不是者”也有其“是”。因此,相的出现使在我们能够说“不是者是”。也即佛教哲学把一切能够说它“is”的东西称为相。据此,相又意味着佛教哲学存在着“非‘是’之谜”。
再有,《顺正理论》中,从实在的“有”是“有”外,还提出了假有也是“有”,因为假有是直接依实有而施设的。换成现代哲学语言,这一论点论述了一事物存在,我们可以说它“是”或存在,但不存在的东西(假有)我们照样可以说它“是”或存在,因为它存在于我们思想中。也即《顺正理论》中为佛教提出了“非‘是’之谜”。再如,十八爱行中的bhavissantihoti(或然)和ltthambhavissantihoti(或欲然)两句,其中,bhavissan和ltthambhavissan是有和无,hoti来自于bhu,是第三人称现在时陈述式,这两句可译为“有是”和“无也是”,表述了佛教哲学也不否定虚无,认为有和无同样“是”。换句话说,佛教哲学将什么也不是的“无”也当成了“是”。而且,这两句相当于亚里士多德《物理学》11·8a·22中的观点。可见,佛教哲学中同样存在着非“是”之谜。
关于非“是”之谜的讨论又从另一侧面反映了古梵文语法中的主谓结构,不存在的东西也可充当命题主词的表面语法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