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大夫开下的百福医馆在附近的口碑不错。
他今年已有六十三,家里世代行医,不但医术了得,对待街坊患者也甚是和善。这会儿刚吃罢早饭,趁着尚无病人求诊,他便拿着只小秤杆在药柜前面配起春季常用的草药来。这一类的药多备些总是用得着,数十年行医,季节变换时各类常见病症的发作规律他早已摸透。
“余大夫!”
安静的门廊下忽然传来一道清脆而熟悉的呼唤。他未曾抬头就已微笑开来,先自慢吞吞盯着秤星说:“是小姝来了?”看完才把头抬起,正好瞧见一身粉黄衣裙的少女快步走来。他呵呵一笑,把手下的草药放回了柜斗。“倒是少见你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余大夫,”沈姝无心寒暄,缓了口气,笑了笑,而后走近了说道:“烦请您上我那里去一趟吧!顺子突然腹痛如绞,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东西。”她扯下脸上帕子,焦急的神色在这一刻里已然静静放缓下来。
“怎么回事?”余百鸣索性放了称杆。沈姝将情况细细跟他一说,他便指着已经包好的那堆药包:“是了!近来天气时冷时热,加之潮湿,饭食又易霉变,总有病人觉着肠胃不畅的。——我且跟你去瞧瞧!”他边说边拿了两包草药,并很快收拾好了医具。
二人比肩就要出门,门廊下这时却一黯,又走进来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挎剑男子。
这男子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你就是这里的大夫么?”他先是朝挟着医具的余百鸣作了一揖,然后以很纯正的长安官话说道,语气很是有礼。余百鸣顿了一下,回礼道:“正是,敢问阁下有何要事?”那男子微一抿嘴,点头说:“来这里自然是请医的。我家王——我家公子这几日身子偶感不适,想请余大夫前去瞧瞧。”
余百鸣看了旁边微蹙双眉的沈姝一眼,想了想,本着医者之德暂停了下来。再问道:“不知令贵主是何处感觉不适?如若是不急,可否请先生留下地址,待我为这位姑娘去东街瞧完病回来,再前去如何?”
“这……”
男子有些为难。他看向旁边默然不语的沈姝,目光及到达她的脸上时,免不了讶然地顿了顿,但见惯了世面的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回头皱了眉说:“余大夫还是先过去我们府上吧!不瞒二位说,我家公子脾气不大好,加之又接连几日寝食难安,心情甚是烦躁,今日一早已经把街那边另一家医馆的大夫给撵出来了。余大夫若是现在不肯走这一趟,只怕小的也担罪不起。”
他作揖时衣袍微微后扬,那滚着银丝边的玄色袍子在太阳底下就显得有些耀眼,脚蹬着一双同色的厚底官靴,看上去整身都价值不菲。再加之箭袖的袖口上绣着的一路花纹看上去针脚细密丝线透金,这样的打扮绝不是普通富户人家的侍卫能穿得上的。再看他的腰间,苏州城里更是并没有几个望族的侍卫能够佩得上这样的宝剑。
不错,这个人一身不俗,却只是个侍卫而已。
沈姝沉吟片刻,忽然含笑道:“公子说的一口好官话,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倒是面生得紧。东园大街附近似乎也没有常说官话的人家。”
这男子听闻她问话,沉默了一下才说:“姑娘好眼力!在下并非住在这东园大街附近。而是在西街过去的将军围。只因为听说这边有家百福医馆的余大夫医术极好,所以舍近求远过来相请。家主已有三日未曾进食,还请姑娘不吝相让。”
沈姝却笑:“西街的将军围是富户集中之地,附近有不少的医馆,你家东主三日未曾进食尚能有力气驱赶大夫,想来定也不是什么伤及要害之大病。跟你们却不同,我家兄弟病重得紧,如今正在床上等待医治,一刻也耽误不得。我看公子还是赶紧回西街去相请的好,以免两边都耽误了。”
说罢不等他有反应,回头便朝已然呆住的余百鸣说:“余大夫,我们快走吧!”余百鸣一回神,赶紧回头交代柜台后的伙计留下这人的住址,然后又冲他匆匆作了个揖:“公子恕罪,回头我再去府上。”接着就跟着她一道出了门槛。
“站住!”
才走到屋廊之下,打横又伸出来一条胳膊。沈姝瞧着已经变了脸色的他,叹气说:“这位公子,你想怎样?”他冷哼了一声,再不复先前的有礼,沉声说:“诊金我加倍给,让他先跟我回去!等给我们家公子瞧完病,才让他去你们家!”
余百鸣一慌,想是从来没碰见过如此凶恶的人,虽然加倍的诊金亦算诱人,但一时嗫嚅着却不知该说什么了。沈姝却仍然静静微笑,“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比你先来,又比你住得近,凡事都得讲个先来后到,若是不论规矩行事就是蛮不讲理。凭什么余大夫就得先给你们瞧病?难道谁生来就比谁的命贱一些么?你今日要是硬要强抢我也没办法,我打不过你也斗不过你,但是你堂堂七尺男儿,白眉赤眼地欺负我这弱女子,我就不信你也能心安。”
“你——”
这男子被噎得无语,瞪大了眼睛半天也说不出话来。等他回过神来时,沈姝已是微微一笑,伸手拉着余百鸣的袖子从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