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并非寺院,世人皆知是关押审讯重犯之所在。
如今寺内独辟出来的一所院落里,门口四周被官兵重重把守,看上去萧索得紧。院里却是清静怡然一片,清风淡月绿树香花,廊下的纱灯静照,将院中独坐执棋的人照得十分闲适。
“将军,陛下今日已经召见了沈大人。”
腰挎配刀的侍卫弯腰与背朝着这边的人说。他微顿了顿,半刻才将手中的棋子落下,叹息也似的低低吐着气:“那么,她也一定是去了?”侍卫道:“是,沈家小姐与大人一道进宫,小姐当场请求陛下重查案件,陛下不允。”
“唉……”
执子的手改为端起一旁的茶碗,他摇头拂茶,不经意间偏过头来时,月光下那硬朗的面容如昔,眉间永存的忧郁如昔,苏州城内珠玑巷口,他纵马奔去时的忧心也仍在眼角。
齐骏呷了口茶,把碗递给侍卫,“去门口吧,他应该快来了。”
“我已经来了。”
话音才落,门口便传来一道稳而轻缓的声音。一身常服的沈良直背手立在槐树底下,面朝着这边。
齐骏收回目光,望着面前残局。
稳健的脚步声渐近,沈良直踱到棋盘之前,提起袍子,在对首坐下。
“陛下已经将案子交给了广平王,”他目光炯炯望着齐骏,“一切都在陛下的安排之内。现在只要广平王能够想法子替你脱罪,出去之后你再与珍珠提出与广平王结亲的请求,珍珠必定推却不了。”
齐骏抬目怒视:“你就这么恨不得立即将她送出家门?”
“她是我的女儿,难道我会害她?”沈良直握紧双拳,牙关也咬得生紧,“她打定主意一辈子不成亲,你我都无可奈何,莫非你也想她就这么胡闹下去?”
齐骏怔怔无语。良久后垂下头,咬牙说:“但这法子未免太过卑鄙!我虽然不忍见她胡闹,但却从没想过要逼着她做什么!”他看着沈良直:“你还是那样,总是这么一意孤行,珍珠知道后只怕也无法原谅你!”
“她本来就恨我……”沈良直黯然苦笑,摇头望向旁边草地,“她既是恨我,我也不在乎再加上这么一笔。何况,”他顿了顿,吐了口气说:“陛下已经应承我不会相逼于她,她若果真是不愿意,这门亲事并未起立诏书,随时都可以中止。而我更不会逼她,假若当真不能成功,也只能说是天意如此。”
侍卫端来了酒水。齐骏接过满杯一饮而尽。
“但你还是希望会成功。”他呼着酒气说。
“难道你不是?”沈良直眯起双眼。
“但我只是希望她幸福而已!”他咬牙盯着他,“而你却不仅仅是为了她,你是为了你的仕途,为了报复秀珠,也为了跟我争夺在她心中的地位!”
“齐骏!”沈良直抚案起身:“你别忘了,我才是独孤秀珠的丈夫,珍珠的生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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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平王府。
佳肴美酒,宝剑光飞,当真是奢糜得很。李豫支颐歪躺在榻上,半眯着双眼望着下方青城将剑舞得如游龙啸天。披散的发丝半贴住他的脸颊,将白袍覆身的他看起来颇有几分魅惑的气质。
李家的男人都生得好,这是不争的事实。建朝之前的李家就是贵族出身,混合了数代及无数优良血统,到了现在,各脉子弟是各有各的风采。
大理寺卿李朝陷端居客座,捧酒微笑。
“前些日子去到寿王府上时,寿王爷正在调制养颜花粉,据说是新制的品种,很是高兴,直说要送些与小王爷来,不知小王爷可曾收到?”
李豫一声轻嗤,换了个姿势歪着,“寿王叔还是成天捣鼓着他那些花花草草?”
“正是,”李朝陷颌首微笑,“寿王府的奇花异草名闻两京,尤其是那满园的牡丹,可谓是艳绝天下。”
李豫点点头,接了宫女递来的茶浅品。
青芜上前来道:“王爷,郭将军派帐下人前来问讯,补缺的那些将员何时可以到任?另有,名单上原有齐骏接补副使一例,但眼下齐骏身处罪狱,是否需要另行安排?”
李豫不出声,信手拿起案上的折子来翻了两下。
“李大人,”他眼望李朝陷,“齐骏如今在你辖下关押,你说呢?”
“这……”李朝陷愕然,显然没想到这位小王爷突然间就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他。
李豫跟齐骏的关系凡是有过五年以上官历的人都清楚。皇上把齐骏关进大理寺,以此昭示他罪无可恕,却又暗令他独辟了院落出来优待齐骏,并又不得泄露内情,这是什么意思他本就不明。后来又更是把审案的大权也交给了李豫,玄宗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这当中究竟风向要往哪边摆,他已是有些诚惶诚恐。去寿王府跟李瑁讨主意,那位出了名的富贵闲人却是淡淡一笑:“圣意莫测,既是莫测,你又何必纠结?”
所以他今天特意才捧了几坛家酿的碧江春,巴巴地前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摸得三分头绪。
可惜还未出手,就已被人制得死死。
上来递话的青芜当然是特意选定了这个时候开口,而广平王当然也是顺水推舟将难题推给了他。
上首主位杯盏轻响之间,他已经是细汗密布了额头。
下首青城的宝剑长吟,寒光仿似招招都落在他颈间。
“王爷……”他伏地,咽了咽口水,“齐骏,应该也并非罪无可赦……王爷不如去趟大理寺,亲自审审他,或许能有新发现也未定。”皇上只命他不得泄密,却没说不得让人进内探视,更何况这人又是钦命的主审人,等他们见了面,其后有什么转变便已与他无关。
“好主意!”李豫在上方击掌,语调依旧懒懒,“明夜子时,准时开审。”
李朝陷额头碰地,再也不敢多呆,弯腰退出了殿门。
舞剑的青城见他消失,渐渐也收了剑势,回到李豫身边。
“王爷,听说齐骏的义女,就是苏州饼庄里那个破了容的女子,也进京来了呢!”
李豫的手翻折子的微一顿,半天后讥诮着将折子放下。“她也来了?这倒是有趣!莫非是为了救人而来?”
青城抿唇,敛目垂首,“听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