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怔间,陈潢眼瞅着锐利无比的剑锋逼近心口处要害部位,情急之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意图避开突如其来的袭击,忽地,他想起背上的箩筐里还坐着一个五六个月大的孩子,倘若他向后倒,那孩子岂不要从箩筐里面跌出去了……
思及此,他身形顿住,竟对迎面刺过来的剑锋不避不闪,仰起头,眼眸倔强地盯住持剑向他刺过来的女子,任由他将长剑刺入他心口处……
就在这紧要关头,只听得“铿”的一声,一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羽箭,一箭射在剑身,震得那名女子连退了好几步,方勉强站住。
陈潢见状,也顾不得理会那箭是从哪里来的了,扶住背上的箩筐,拼着吃奶的劲,埋头往海会寺的方向狂奔而去。
“师姐,我们还是快些走吧,是鞑子追来了。”
气质较为纤弱,穿着一身石青色褂子的师妹不住回头张望烟尘滚滚的官道,见一队骑兵扬刀挥鞭疾驰而来,眼见着越追越近,马上便要赶上来了,她连忙催促娇艳中带着几分煞气的师姐逃离此地。
“该死,居然让他跑了,他一定知道那个孽种的下落……”师姐瞪住跑进海会寺里躲避的陈潢,咬牙低咒。
“师姐,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已记住那人的长相,我们下次再寻他算账。”
说着,她纤手一扬,几枚银镖脱手而出,催马赶过来的三人中,一下子撂倒了俩,还剩下一个年约十来岁左右,手拿弓箭,俊眼修眉,英姿勃发的少年身子一偏,避过向他射去的银镖。
“妖女,休想逃走。”
那少年大喝一声,双眼眯起,张弓搭上两支箭,朝着师姐妹俩逃窜的绿林处“嗖”的飞射过去,只见其中一人踉跄了下,另一人急忙扶住他,俩人相互搀扶着向林子深处逃窜。
见状,少年冷笑一声,霍地飞跃下马,带人追上去,但见乱草丛中除了一路延伸到密林深处的血迹,俩人俱已不知踪影。
“詹德奎,你带人将这附近的地,给我一寸一寸的翻过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抓住这两个偷走小公主的前明余孽。”那少年年纪虽小,然指挥起手底下的人来,镇定自如,一派大将风范。
“是,爷。”詹德奎跪地领命,带着手底下的人沿着血迹的方向一路搜索过去。
“余下的人随我进寺庙中去,记住,不许惊扰到里面的僧人。”
少年眸光闪烁地掉过头,眺望密林中半隐半现的海会寺,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如若他猜的没错,那两名女子方才想要刺杀的书生,或许在意外中救了小公主,从他护住箩筐狂奔离去的情形来看,小公主因是被他藏在箩筐之中了。
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催马缓缓靠近海会寺大门。不一会,少年来到门前,拿眼随意扫了下寺院门口,命令:“你们几个守在门口,其他人去另外的出口处守着。仔细查看进出的人,不要让人趁乱混了出来。”底下的人齐声领命,一路小跑,分头行动。
说罢,少年踏上台阶,跨入寺庙内,丢了一两银子给出来迎接的小沙弥,问到陈潢的下落,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顺着小沙弥指点的方向寻去。
这名少年姓栋鄂,名费扬古,满洲正白旗人,目前在侍卫处任从一品的内大臣,他是皇贵妃栋鄂氏的亲弟弟,承袭了父亲鄂硕留下来的三等伯位置。
他今儿匆忙率了手下的侍卫追到城南来,全因紫禁城里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顺治爷被暗暗混进宫里当宫女的前明余孽刺杀了,在一片混乱中,两条漏网之鱼偷偷潜入养心殿,挟持走了刚刚痊愈不久的皇七公主。
不多时,费扬古走到陈潢问寺院里的知客临时要的屋子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自问自答,凑着窗户缝瞧进去,他忍不住噗笑出声。
原来陈潢端着一碗米糊,拿着一把调羹,求爷爷告奶奶似的哄骗坐在暖炕上的七七张嘴吃一点。瞧见他又扮兔子又扮猴的狼狈样,费扬古不禁感叹,他这位外甥女还真不是一般的难伺候。怪谁呢?还不是把女儿宠上天的顺治爷给惹出来的。据养心殿的小德子说,御膳房里给小公主备的膳食,万岁爷都要亲自试吃过后,才肯一勺子一勺子地喂给她吃。
听到外头传来笑声,吸取前头的教训,陈潢动作飞快地放下碗,一把抱起炕上自始自终乖巧得不像一个孩子的七七,呵斥道:“是谁?鬼鬼祟祟的躲在外面偷听。”
“兄台,在下费扬古并无恶意。只是想大礼叩谢兄台的救命之恩。”
费扬古手一推,木门应声而开,他从容不迫地跨进门槛,冲着紧紧抱住怀中的七七,眼神戒备的陈潢,慎重地躬身作揖。
“救命之恩?”
陈潢疑惑的瞅了眼穿着宝蓝色团花箭袖锦袍的费扬古,不明白他说的救命之恩从何而来?但他时刻警惕费扬古的动作,惟恐他是和那两个女子是一伙的,都想杀他怀里的七七。只要情形一不对,他立时夺门而逃。
“兄台救了在下的外甥女,在下自然得大礼叩谢了。”
费扬古用眼细细打量陈潢,见他肤色稍黑,双目炯炯有神,眉宇间隐隐泛着英气,言谈举止中透出几分随意洒脱,倒是一个难得的至诚君子。
“外甥女?”
陈潢低下头瞅瞅怀里异常乖巧的七七,盯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瞧了会,再瞟了瞟费扬古,欲找出两人之间的相似之处。对比了半天,他放弃,转脸怀疑的问:“你可有证据证明她是你外甥女?”
“她身上挂的小玉佛背后刻着梵文。”费扬古并不在意陈潢的怀疑,爽朗一笑踏上前,压低声音说:“兄台如若懂得梵文,可以拿出来亲自一观,上面的经文为何意?”
他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做工小巧别致的铃鼓,逗弄趴在陈潢怀里的七七。既然孩子没事,费扬古也就不着急了,而且过一歇,宫里便会遣人来接七七回宫去。
陈潢犹豫片刻,摇摇头道:“不用了。方才听那两个女子说,她是满清皇帝的血脉,身子无比尊贵,在下不敢唐突。”
此刻,陈潢似乎并未意识到,他亲昵搂抱七七的行为已属满门抄斩的杀头罪了。
蓦地,他想起朱贵同他提过,栋鄂皇贵妃有个年方十五岁便继承伯爵位置,荣升领侍卫内大臣的亲弟弟。
陈潢猛地抬眼端详距离他一步之遥,自称费扬古的英武少年,眼睛一亮的惊喜道:“莫说大人既是领侍卫内大臣栋鄂伯爵?学生钱塘陈天一拜见栋鄂大人。”说着,他欲翻身拜倒在地,不想,怀里的七七扯了扯他的衣服,不许他跪。
费扬古见到这一幕,忙谦逊的笑道:“愚弟正是栋鄂*费扬古。陈兄请不必多礼。讲起来,陈兄才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是七七的大福星。”说话的同时,他含笑的眸子瞅住七七,好像是在笑话她方才的多此一举。
从头一次在姐姐的承乾宫里见到病愈后的七七,费扬古的脑子里便盘旋着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认为他这个几乎可以说是死而复生的外甥女并非普通人。由七七方才扯住陈潢不准他下跪的举动来看,她的动作绝非是偶然发生的,而是因为她能听懂他和陈潢的说话,并理解话中的意思。
听费扬古如此一说,陈潢不禁低头望向清亮的眼眸里似乎映出笑意的七七,看着她不知人心险恶的天真面容,心头划过一道几不可察的寞色。
陈潢大约想破脑袋也不曾想过,自己会和皇室的公主发生什么纠葛?但世事的变化犹如窗外的浮云般变化莫测,谁又能预料到,前段时间闹得满城风雨的小公主,如今正一脸乖巧地待在他的怀中。
虽然彼此相处的时间极短,但曾经死里逃生共患难的感情,使得陈潢极为喜欢不哭不闹,显得格外懂事的七七。
他很是不舍地将怀中的七七递送到张开双臂迎接的费扬古怀里。既然人家的亲舅舅来了,他一个什么都不是的陌生人,哪还有资格抱住她不放?何况人家是金枝玉叶的凤女,当今顺治爷最为宠爱的皇七公主。
“陈兄因是上京来应考的举人吧?”费扬古抱住七七坐到一旁的炕上,点头示意陈潢也一同坐下。
陈潢摇摇头,从墙角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炕的下首,直言相告:“学生并未参加此次春闱。”
“这是为何?”费扬古诧异至极,趴在他怀里的七七闻言掉头瞥了陈潢一眼,清亮的眼眸里迅速掠过一道暗影。
陈潢倒不隐瞒,坦白心意道:“学生自幼喜玩水戏潮,对官场功名一事兴致雀雀。”
“人各有志,不易勉强。但不过,愚弟与陈兄一见如故,能否请陈兄移驾到舍下畅谈几日?”飞扬很是欣赏陈潢的脾性,开口邀请他到家里暂居。
“学生谢过栋鄂大人相邀的美意。只是学生三日后,便要去宁夏府一带去考察黄河的水土了……”
陈潢的推托之言还没说完,费扬古便接口道:“那等陈兄回来后,再到舍下一叙也可。就这么说定了,陈兄若再不答应,便是轻看愚弟了。”
陈潢推辞不了,只得依允下来。
听了俩人一来一往的谈话,七七的眼睫毛忽闪了下,掩去眸底明显的笑意。
她心道:这个白捡来的便宜舅舅人还真不错。不像其他那些一味争强斗狠的满洲武官,很懂得不拘一格,广纳贤才入府为己用。
见俩人说的话愈见无趣,七七忍不住掉过头,盯着先前装她的箩筐瞧,那里面放着她前世心仪已久,陈潢刚开始动笔撰写的《河防述要》一书。
偶遇陈潢的喜悦瞬间冲淡了七七,或者说陈默言意外重生后的落寞。使她重新振作起来,面对自己如同荼靡花一样,韶华胜极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