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七七和曹寅来到陈潢临时客居的屋子前,一靠近,便觉得气氛不大对,抬眼望去,费古扬脸色凝重的立在门外的台阶上,与李甫忧心忡忡的谈着什么?而周围站岗禁戒的侍卫足足增加了两倍之多,两步一岗,三步一哨,人人面上显露肃杀之气。
费古扬一见到七七,忙和李甫上前请安,眉头皱紧的轻瞥一眼曹寅,不动声色地踏上一步,挡住她的去路,笑道:“长公主,天一兄刚服了药睡下。”
言下之意,你一女儿家,还是矜持点较好,不要乱闯人家男子的卧房。
“小舅舅,抓到是师姐妹中的哪一个?”七七也不勉强,掉过头望向关了刺客的殿阁,轻声问。
费扬古沉默了下,答道:“听逃走的一名男子唤她长平。”
他有些奇怪七七为何会对这事如此上心?
按道理说,这事早在顺治十七年就交给遏必隆办了。只是三年多来,除了抓到一些来不及逃窜的余党外,从未抓捕到主犯。
这次也是采用了七七的主意,请陈潢出手相助,到酒肆茶馆里不经意间放出风声说,康熙要去景山祭拜先帝和两位皇后,设下了天罗地网,方将刺客们一网打尽。不过,收网不利,仍是被逃掉了一男一女。
“长平?”七七眼眸一睁,唇瓣绽开笑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管她是不是前明的长平公主朱淑娖?她这回都要弄假成真,让她成为真正的崇祯帝公主。
假作真时真亦假,长平公主还活着一事,本就是民间传说。既然南边的前明余孽们喜欢打反清复明的旗帜造反生事,那她就给他们一个真正的公主。
哼!七七眸底闪过一丝冷意。李甫从旁瞧见了,不禁浑身一颤,手脚发凉。
即便前明的公主再多几个,大清的皇室也一样养得起!不但养得起,而且还要给她们风光大嫁,弄得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事。到时候,她倒要瞅瞅那些打着反清复明旗帜的前明忠心臣子们,会暴露出一付怎样的丑恶嘴脸来?
对于已经发生的惨痛悲剧,七七不会去否认,亦不会装出一付假惺惺的善良面孔,抹着眼泪说,祖辈们的手段不该那般凶残;不该枉杀无辜的百姓;不该逼着他们留发不留头;不该……
几乎不用去想象,七七的大脑里便会浮现爱新觉罗家族建立大清国初期对民众残酷而血腥的镇压情形。而那种酷吏连坐的行为,便是如今都不曾绝迹过。应该是在大清国三百多年的统治史中,都没有消失过。
转世到满清的皇室当一名公主,虽非她所愿,但很多时候,这种微妙的地位优势,却能使她更为方便的为民行事。七七并不想做什么名垂千古的人?只想着多尽一点力,让百姓们吃饱穿暖,睡得安稳。
而这一简单的念头,恰恰与陈潢不谋而合。俩人都对权势富贵视作烟云,心心念念想着为民办实事,把黄河的水利搞好了,让老百姓们,再不受那洪水泛滥,颗粒无收之苦。
看淡手中握有的权利是件简单的事,然手中假若没有了与之匹配的权势,那在这世上要想办成功一件事,简直可以用寸步难行来形容。
面对残酷的现实,七七不敢放,亦不能放。
她深知,只要她身上还披着监国公主的外衣,就没有人敢动她分毫。可一旦她失去了,或许她的命运会同大清其他的公主一般,成为当政者随意摆弄的一粒棋子。顺治帝在保护心爱的女儿的同时,亦给她下了一道比泰山还重上千斤的枷锁。
这时,费扬古突然开口言道:
“长公主想必也听说了,先帝爷留下来给皇上的随行侍卫,俱被鳌拜以擅骑御马的罪行,绑到菜市口外斩首示众了。”
他搞不清自己这个小外甥女心底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知道她向来素有主张,做事沉稳,遂也不开口问个详细,反而重重的叹口气,谈及其他事。
对鳌拜诛杀天子近臣的动作,七七并不意外,垂眸思索了片刻,问道:“是倭赫,折克图他们几个吗?”
“回长公主的话,是他们几人。”费扬古沉着脸点头。
那几人都是他在宫里面平素交好的友人,今儿个咋然听闻噩耗,心中顿觉凄然。皇上跟前近身伺候的侍卫都会遭此厄运,那其他人的日子,岂非如履冰毡了。就不知,经此一仗,原本站在中间呈观望态度的朝臣,会不会临时倒戈?
“阿嬷怎么说?”
七七首先想到不是康熙,而是精明强干的孝庄太皇太后。有她在宫里镇着,想必鳌拜还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索尼的病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玄烨大婚的事,也是时候抓紧办了。
“太皇太后在养心殿里怒责了三位辅臣一顿后,拂袖离去。”费扬古尽量挑拣简单的词汇说。
“她走后,几位辅政的表现如何?”与孝庄太皇太后的雷霆之怒比起来,七七更关心鳌拜他们的态度,是恭敬聆听,还是不当一回事?
“鳌拜面色如常,苏克萨哈吓得小腿直哆嗦,遏必隆比倾倒的油瓶还滑溜……”费扬古很形象的描绘三位辅臣。
“皇上呢?”七七微微一笑,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偏过头,询问康熙的情形。
费扬古思量了下,笑着道:“初生之牛犊不怕虎!”
虽说是极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七七却可以从中感受当时的惊险程度。如若孝庄太皇太后不及时赶到,那三位辅政会不会依仗着手头上的权利?联合起来欺压幼帝,这还真的很难说清楚。
狗被逼急了是会跳墙的!况且鳌拜他不是狗,是条长了獠牙,随时随地都会瞅准机会,反噬一口的恶狼。
“那就好。小舅舅,我们去看看长平公主吧。还有,你火速派个人去宫里面报喜讯,就说我们找到了前明崇祯帝的长平公主。问问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她们的意思?”
七七抬起手,拢拢发鬓,转脸眺望掩映在花木丛中,关着长平公主的殿阁,唇边浮现一丝清浅而又怜悯的微笑。
千万不要怪我利用你来达到稳定民心的目的,谁叫你我都养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帝皇家!
费扬古先是一怔,后马上领悟到七七的用意,他年轻俊俏的脸上露出无奈,摇摇头,叹道:“你这鬼丫头居然在打这主意!这事倘若办好了,对皇上他可是一大助力。”
李甫瞪大双眼,直愣愣的瞅着七七出了一阵子神,他惊愕的发现,这位小公主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又成长了许多。他似乎越来越赶不上她的脚步了。
“李甫,陈潢的伤势就拜托给你了。”像是感觉到他异样的眼光,七七别过头,眼光诧异的打量了李甫一会儿,淡声嘱咐。
没意识到七七会突然同他说话,李甫一时间愣怔住了,随即他反应过来,跪伏在地,诚惶诚恐的领命:“长公主吩咐的事,小臣自当尽心竭力……”
七七不等他唠叨完,淡淡的截住:“这些奉承的话语,无须多说,只要你将我交待的事,仔细办妥即可。”
说罢,她回头看了眼陈潢住的屋子,犹豫了片刻,转身朝着关押长平公主的殿阁行去。费扬古手一扬,带着一队侍卫趋步跟上。
李甫跪在地,呆呆的望着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尽显公主之尊的七七,嘴里溢出苦涩的滋味。
一道道暖暖的阳光从碧蓝的天空投射下来,照在他身上,热了他的衣裳,却捂不暖他苟延残喘的心。
李甫闭上双眼,逼回眼底的酸涩,自嘲道:他就是一受过宫刑的废人。还想有什么奢望?如非长公主当日倾力相救……也许这会他坟头上的茅草都长了几茬了。
“李御医,你怎么跪在呢?主子她去哪里了?”
得了七七的话,匆匆赶过来服侍的小德子瞧见跪在地上发呆的李甫,不禁凑过去相扶一把,关切几句。
“是小德子公公那。你这是打哪儿来那?”李甫回过神来,盯着额头青肿,灰尘满身的小德子,疑惑的问。
“我……我不小心在山上摔了一跤。”小德子自是不会说真相,脸皮涨得通红地摸摸脑后的辫子,敷衍了事。
李甫平日与小德子也算关系处的好,见他不肯明说,也不细究,笑笑道:“小德子,你去我那里上点药吧。最好是换身衣裳。你这样子去见长公主,恐是会惹她不高兴的。”
他语气委婉的点名小德子仪容不整,衣裳不成体统。
李甫的话,正合小德子的心意,忙躬身谢道:“奴才谢过李御医了。”说着,他躬身跟在李甫的身后头,去他所住的屋子里取药。
李甫住的地方离七七不远,他那里算是应有尽有,不管什么金贵的药材,即使宫里没有的,他的小药房里也会备齐全的。
小德子一进李甫的小药房,便像孙悟空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房,双眼贼亮地东摸摸西瞅瞅,一会问这个,一会问那个,在里面磨蹭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拿着李甫给的药。回自己的屋子里去梳洗换衣服。
李甫在他走后,清点东西时,发现少了几样,不过因为少掉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遂他也没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