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日的跋涉,无痕颜若风二人到达纳木错湖边。这些天中,无痕明显觉得自己愈发地力不从心,一天天地衰弱,甚至有时会忽然陷入昏迷,靠着颜若风以内力强行一次次地冲开淤塞的血脉,饶是如此,颜若风在无痕清醒时也从不多问一句。
藏地海拔很高,空气稀薄,一般人初次来此都会感到不适,更不用说无痕的病弱之躯了,颜若风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心疼每每让无痕无所适从。独自静思时,她常常想:如果陪着自己的是叶疏影,或许自己会由着自己软弱一回,但——她怎么忍心让影知道自己已经命在旦夕!
不可否认,她是自私的。
停在湖边的时候是正午,阳光下的纳木错湖很美,比高原的天空更蓝,更澈。流云缕缕,波光点点,远处的羊群似乎是天边翻涌的白云。无痕坐在柔软的草地上,苍白的皮肤被阳光一照变得近乎透明,散发着柔和的微光。颜若风一怔,随即别过脸去,这样病态的美丽,让他心如刀绞。最近几日,他清晰地感觉到无痕已经越来越虚弱,常常在睡梦中突然昏迷,而后醒来无痕却只是淡然一笑,示意自己还好。
“我还有多长时间?”无痕淡淡开口,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天边,唇边竟噙着一丝微笑。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说起这个问题,无痕却没事人似地说得云淡风轻。
“不到半年。”犹豫片刻,颜若风还是如实回答。“哦。”无痕依旧微微笑着,只是笑容中多了份无奈,她自然相信颜若风对她身体状况的了解程度。事实上,她自己一样清楚自己的身体,但是心底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死亡,说不怕都是骗人的,这样的天地,能够活着,多好……
“我——”颜若风欲言又止,目光飘忽了一下,却最终扭过头去,没有说话。“没事,别担心。”无痕轻轻开口,简简单单一句话确如湖心一粒石子,颜若风心中一颤,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悄悄改变了,现在的彼此,倒更像是涸泽之中苦苦挣扎的鱼儿,拼命地想要判出命运的轨道。
远处有沉闷雄浑的钟声传来,平静安详,隐隐夹杂着细微的诵经声。“到了。”颜若风不自觉的看向马背上的石匣,心头却越发地忐忑。石匣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心里有某些东西苏醒了。一路走来,他并不知道目的地,却坚信不疑地一直在走,甚至,没有任何理由的,他觉得他们要来的地方会有办法救得无痕的命。
远处,隐隐可见一座宏大庄严的寺庙,那是萨迦派的圣地——萨迦寺。“这就是你要来的地方?”“是。是它要我来的。”颜若风拿出石匣,轻抚着石质的表面,坚硬利落的纹路烙在掌心,冰凉……
“无量寿佛!”忽闻有人朗声道一句佛偈,颜若风扭头一看,来人是个精瘦的喇嘛。那人身穿红白黑三色僧衣,脖子上挂着一串乌光闪亮的佛珠,细看,每一颗上都雕着一尊小小的佛像,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大师有礼。”无痕双手合十回礼道。那人慈眉善目,打量无痕一眼,微微一惊,道:“施主气脉淤塞,这伤,可是拖不得的。”无痕不料他一瞧之下便已知道自己的伤势,心知来人不简单。
“这是露凝丹,服下它,虽不能根治,却也能够对你有所帮助的。”没来由的,无痕觉得眼前的喇嘛高深莫测,却又慈眉善目,不由心生亲近,接下了那枚乳白色的丹药。“等等。”颜若风轻叱一声,阻止无痕服下那枚丹药。无痕讶然抬头,却发现颜若风眼中显现出许久不见的阴鸷之色。
“阁下千里迢迢,不就是为了带这位姑娘来此寻求救治之法的吗?”喇嘛笑容不改,颜若风却脸色一变。这个人……他到底是谁?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喇嘛手执经筒,含笑道。“这位姑娘的身子已撑不过半年,这枚露凝丹能够帮她再续命半年。”“我凭什么相信你?”“凭它——”喇嘛笑着指向石匣:“这是我萨迦派的圣物,阁下就是我们的贵客。”
“两位不妨且与我去寺中一聚,请。”喇嘛的声音不高,却似乎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魔力。无痕颔首,看了看手上光华流转的露凝丹,寻思若是再犹豫恐怕有失礼节,当即服下,冲颜若风笑笑,示意无妨。
走近萨迦寺,浓郁的佛香扑面而来,芬芳馥郁,嗅之静心怡神。大殿外,无数善男信女来此祈福,诵经声不绝于耳。
走进大殿之中,厚重的经幡层层叠叠,偌大的殿内显得有些昏暗,烛光摇曳,映照得怒目圆睁的金刚塑像也有了几分慈祥的感觉。正中间的佛像却很小,无痕认出那是释迦牟尼的十二岁等身像,是唐朝年间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之时从中土带过来的,被奉为藏传佛教的至宝。而后藏传佛教分为萨迦派,宁玛派,葛举派,格鲁派四大教派,到如今,葛举、格鲁式微,宁玛派与萨迦派由于理论的不合一直处于斗争状态。
寺众见到那喇嘛均是恭敬地俯身行礼,显然地位非同小可。无痕心里寻思:不知那石匣之中到底是什么至宝,与颜若风又有什么关系,竟值得这喇嘛亲自出去迎接。
大殿依山而建,自大殿后门出去,绕过一处山丘后面是一汪碧水,穿过古朴的木桥,便是僧舍。
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僧人,见到喇嘛忙合手行礼道:“法王,您回来了。”喇嘛微笑回礼,引二人走进其中一间僧舍。僧舍内分两间,那法王倒也想得周到。
“两位远道而来,我先去吩咐人准备斋菜,,两位稍作歇息,有关事宜我们明日再议。”“有劳大师了。”无痕微一颔首,抬起头来却发现那喇嘛只剩下一抹淡淡的虚影,不由心下暗叹这人武功之高实属罕见。
不消片刻,便有一年轻和尚送来斋菜,说是斋菜,却也有肉食,在这藏地高原,不食用肉食根本抵御不了这里的苦寒。年轻和尚很少话,布完菜便垂手退出。
“哎,小师傅稍等,我想请问一下,方才带我们进来的大师如何称呼?”无痕状似无意地问道。“那位是本寺的大乘法王,丹增师父。”年轻和尚面无表情道。
“大乘法王?”颜若风冷笑一声:“地位很高嘛!”“除了活佛之外,大乘法王便是我萨迦派的最高领袖。”年轻和尚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颜若风话中的讽刺意味,仍是面无表情地答道。无痕递给颜若风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这样,毕竟此时寄人篱下。颜若风不再说话,那年轻和尚便退了出去。
饭菜很丰盛,都是酥油茶,糌粑,烤牛羊肉等富有藏族特色的饭食,无痕由于身体原因,只略略吃了一点,颜若风心中烦躁,也吃得不多。
不知道为什么,虽说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促使他来到这里,但他却始终心存怀疑,不敢确信前方等待他们的到底是吉是凶,那个神秘的石匣,无痕的伤势,还有那个高深莫测的法王,这一切让他感到深深地不安,他害怕等来的又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暴风雨……
石匣在屋子里散发着微弱的金光,颜若风眼里紫红色一闪而没,但仅仅那一瞬间,也足以让无痕心惊。这些天,随着越来越靠近这座寺庙,颜若风的脾气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但他总是一次次地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暴戾之气。只有在不经意的时候,无痕才能看到他忍得有多辛苦,有几次,他甚至用刀割开手臂,看着淋漓而下的鲜血,靠着疼痛来驱散心底里某种难以克制的力量。
“别这样。”无痕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颜若风的手,颜若风苦笑着反握住无痕冰凉的指尖,喃喃道:“我知道,谢谢你,还有你在我身边。”
无痕浅笑:“这种时候,还说什么谢谢。”颜若风把头埋在无痕掌中,从未有过的绝望涌上心头:“无痕,我体内的那股力量越来越难以控制,我感觉它似乎一直在等我走到这里,然后将我彻底吞噬……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无痕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他的双手。她懂,她面对的是已知的死亡,而颜若风要面对的,却是未知的恐惧,那是一种无望的恐惧,较之死亡更会让人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