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冷光,刺目的冷光。
是剑,是刀,是戈,
飞舞着,寒光闪烁,炫目的红在银色的利刃上张扬的狞笑,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腥味向着他扑来。狂风卷着黄沙,在初春的草原上肆虐,昏黄的战场上,看不清人影,绝望的惨叫声却盖过尖锐的风声,弥散开恐怖的死亡气息。
痛,好痛。
看不见自己的皮肤,只看见浑浊的血色,每一寸皮肤都痛得几乎麻木。是有什么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吧!每一次呼吸都不得不小心翼翼,胸腔里却还是如火烧一般剧痛。
“水——”
不自觉的,宁远喃喃叫出声来。
一股清凉的液体淌过他干裂的双唇,温柔的滑入滚烫刺痛的喉咙,一股无言的舒适顿时弥漫了他的全身。
终于,宁远缓缓睁开了双眼。
陌生的帐篷,陌生的摆设,陌生的气息。
这是在哪里?
宁远一时怔住。
想起来了,自己被俘了,这里——
宁远嘴角抽动一下,扯出一抹苦笑。
“你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宁远这才注意到身旁的人。
一袭青衣,长发粗粗绾了一个发髻,奇怪的是,脸上带着一面狰狞的脸谱。
“你是——”
若是平时,他绝对会肯定这是无痕,但方才的声音显然不是。
对方沉吟片刻,缓缓摘下了脸谱。
凤眼琼鼻,双唇微微弯起,带着一丝从容的笑。瘦削的面颊上,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从额际探出。
宁远睁大了眼睛——除了那道伤口,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澹台无痕!”
“是我。”
那人淡淡一笑:
“不过,澹台无痕已经死了,我的名字叫做——诺。”
“诺?”
宁远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那你的声音?”
无痕浅笑着摇摇头,“一点特殊手段而已。”
“那你——”
“她现在对于你们大明而言,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个低沉苍老的嗓音传来,金德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什么意思?”
宁远顿生警觉,怒视着金德康问道。
“别这样看着我,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俘虏。”
金德康满不在乎的哼道,坐在一侧的椅子上,饶有趣味的望着无痕。
“你先休息一会。”
无痕示意宁远躺下,自己则在金德康的对面坐下。
“我们的交易,确实该好好商议一下了。”
金德康笑道,无痕则只是面不改色的望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为了你一句话,我可是损折了一员猛将呢?你准备怎么说?”
显然,金德康指的是那名在宁远手下自杀的黑袍将领。
无痕笑笑:“打败他的人不就在你面前吗?由他来替代你的那员猛将,你应该不亏吧!”
“不可能,我死都不可能为他效命!”
宁远挣扎着坐起来,怒视着无痕。
“别紧张,听我们说完。”
金德康大度的笑笑,示意宁远不要说话。
“无痕——你——”
无痕同样冲他微微一笑,并不做解释。
“看来,他似乎不大愿意呢?”
“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你的猎物已经变了。”
宁远诧异的盯着两人,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什么叫猎物变了,金德康不是突厥将领,一直对大明虎视眈眈吗?
“我相信,只要你的猎物是突厥人,他不会不愿意为你效命的。”无痕转向宁远,笑问:“你说——是吧?”
宁远脑中“轰——”的一声,金德康——他到底——
“你终究只是将才啊!”金德康望着宁远遗憾的摇摇头,“如果,你有她一般的心思,你就不会惨败在我手上了。”
“好吧,我就跟你明说了。”
金德康站起身来,道:
“你看我这军中将领,有多少人是真正的突厥人?他们大多是我收服的江湖中人。就连寻常的士兵,也大多是我历年征战所得俘虏,以及收留的汉人。”
“你——”宁远的表情近乎石化,这——
“你以为,我就真甘心一辈子做突厥的走狗吗?”
金德康的眼神忽地变得凌厉无比,像是燃烧着两团炽烈的火焰。
“哈哈哈——”
见宁远显然被震住了,金德康放声笑道。无痕则只是一脸平静的望着他。
不错,从第一次见到金德康,她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没有哪个异族的叛徒会整天捧着《离骚》。而后进入金德康的营中,她更是觉得不对劲。军中几乎全是汉人,握有权势的将领更是叱咤一时的江湖人物,可以说,光看表面,你绝不会想到这是一支突厥军队。突厥族以狼为图腾,称霸草原的草原狼是他们顶礼膜拜的对象,但他金德康的军旗上,却将狼的图腾标志绣在“金”字之下,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向无痕揭示着金德康的意图——他要做的,绝不只是突厥人的将军!
“那么你——”
宁远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艰难地问道:
“你想对付突厥,取而代之?”
“不错!”
金德康傲然道,“突厥现任可汗年老体衰,几个儿子皆不成器,如今我兵马粮草无一不足,为什么不能够取而代之?”
不错,以他如今的实力,要想拿下突厥政权,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从他势力扩展到如今,突厥王却视若无睹便可以知道,突厥王已经无力与他抗衡。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
宁远想起那惨烈的一战,至今还不由心悸。只是,如果金德康只是想获得他的力量,那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的跟他作战。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无痕说道:
“粮草被劫的事,你应该清楚是谁所为,我料定你们必然会孤注一掷,背水一战,所以,才与金将军订下这笔交易。”
无痕抬眸望着宁远,笑着道:
“你必然会作为诱饵出现,而赵进,他太死心眼,他就算把他抓来,告诉他真相,估计他也不会合作,所以,俘获你是必然的选择。”
“那赵将军呢?”
“金将军在后方埋伏下弓箭手,让他不得不束手就擒,但是,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抓他,而是骗过他,所以,我死了。”
说道最后,无痕带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那一战,演的还真像呢?金德康手下留情了自不必说,她要演的逼真还真属不易。当然了,她确实也受了一些轻伤,包括脸上的那道伤口。
宁远苦笑:“败在你的手里,看来我也不是很没用啊?”
金德康微微皱眉,却并未发话。
“那现在怎么样了?”
宁远想到大军的情况,不由有些忧心,急急问道。
“朝廷派了军队来,显然,朝廷想要灭杀你们是早有预谋。不过,看样子,燕王已经得知了什么,提前飞鸽传书,让赵进率兵秘密潜入应天了。所以,朝廷的人扑了个空,而金将军这边也已经向北撤离,所以说,朝廷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将可以利用的兵力分散到了边关。”
掀开门帘,无痕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在未知的南方,马上——就会不安宁了吧!
“这么说,燕王是准备出手了?”
“小皇帝言而无信,估计是叶钦那只老狐狸的主意,只是——他没有料到金将军这边。”
无痕嘲讽道,眼里却流露出深深的悲哀,未来的应天城,不知道是何光景?
应天,叶钦依旧坐在浓重的阴影里,面色说不出的颓然。他的手上,捏着一张细小的信笺,信笺上只有几枚细细的小楷——
赵进退,突厥走,江宁恐不宁。(应天在古时又称江宁)
千算万算,我怎么会算到突厥突然退兵?打草惊蛇,自食恶果啊!
叶钦心中悲叹不已,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算计半生,到头来,却被人算计,绝境,绝境啊!
秦淮河,依旧是素色画舫,依旧是素衣抚琴的女子,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