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几日,无痕却越发地觉得不安。
她不知道,她的不安在宁远的军中得到了验证。
这一天,本来应该是宁远这边派兵出去接应粮草部队的日子,然而,当宁远亲自带领一支骑兵赶到的时候,却看到一地的触目惊心。
“粮草被劫了?!”
宁远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当即愣在当场。
空旷的荒野里,几十具身着甲胄的尸体惨不忍睹地横倒在地,运粮的马车上空空如也。
“沙——盗——?”
回过神来,这是宁远的第一个想法。
“不是。”
阎王已经下马粗粗检视了一圈,脸色凝重道。
“不是,那会是什么?金德康的军队离这里有数百里,要是他们的话,我们肯定会发觉的!”
宁远一脸沮丧,显然,这个变故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没有粮草,军队还能支持几天?
金德康一直按兵不动,本意是等他们因为没有盐而失去战斗力的时候,原本
宁远打算故意麻痹金德康,等待时机给他致命一击的,但如今,恐怕就是金德康计划成真了。宁远心里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他就算是拼死一搏,也要抢得先机,将金德康一举击溃,可是如今……
阎王在附近的几具尸体旁蹲下,仔细检查尸体上的伤口,说道:
“伤口的血还没有凝固,尸体稍稍有一点僵硬,死去应该还不到一个时辰。从伤口的深度还有形状来看,应该是有轻而薄的利刃造成的。”
“轻而薄的利刃?”
宁远凝眉问道。
“匕首,长剑一类的,伤口很一致,显然袭击他们的这伙人是一个纪律性很强的组织。”
“那你凭什么说不是沙盗所为?”宁远不解。
“沙盗多久居关外,习惯使用马刀,而马刀的刃是窄而厚的。而且——”
阎王顿了顿,抬起头望着宁远道:
“沙盗的目的只在盗,而不是杀。”
说罢指着地上的尸体示意道:“你看,大多是一刀毙命,可见来人目的性很强,就是为了杀人灭口,现在,你还觉得这是沙盗所为吗?”
宁远摇摇头,难道金德康真有如此本领?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他们的戒备,来到这个地方,劫走粮草?
不可能,绝不可能。
宁远心乱如麻,狠狠一拳砸在旁边一棵古木上,直砸的一树的树叶簌簌作响。
阎王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
“回去吧!总会有办法的。”
宁远长叹一口气,示意士兵将尸体处理掉。
望着几十具年轻的尸体一寸一寸地被黄土掩埋,宁远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浓重的悲哀。都说大丈夫何惧马革裹尸还,可是只有真正身处军队的人才明白,他们之中,更多的人连马革裹尸的机会都没有,大多是草草的掩埋于他乡的荒烟蔓草之间,又有几人能够回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乡呢?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自古一将功成万古枯,有哪个功耀千古的帝王将相不是踩着无数敌人和同伴的尸骨爬上巅峰的?可又有多少人,能够记得那些死于他乡的男儿?
只除了他们深爱着也深爱着他们的父母妻儿吧!
作为男子,尤其是一个生于乱世,投身军中的男子,谁都能预见自己的未来吧!
只是不知,这茫茫草原,那一块草皮之下,将会是自己的埋骨之地呢?
关外不比中原,不会费力去修什么坟墓,掩埋之后,便再无痕迹。宁远望着刚刚翻起还有些潮湿的土壤渐渐变得干硬,变得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就好象那些不久前还鲜活的生命一般,转眼就自这片天地间消失殆尽,再无踪迹。
“如果——我是说如果——”
宁远涩着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场战争,没有转机,那么,这也就是我们的未来了——或许,比这更惨。”
恍惚间,宁远又看到了修罗稚嫩的,含笑带泪的容颜。
“别想太多。我相信她!”
阎王还是一脸平静。
宁远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只是,身处突厥军中的她,能够知晓这一切吗?
无痕知道了,因为金德康亲自告诉她的。
金德康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色,对无痕也没有任何隐瞒。
他说不是他干的,但对他来说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无痕相信。
因为他没有骗她的必要。至于真凶是谁,无痕心里已经猜到了一点,但无痕没有时间去愤恨,因为,五万大军的处境容不得她浪费一点时间和静力在其他事情上。
金德康大笑着走远了,剩下无痕留在原地,痴痴地凝视着虚空。
没有办法了吗?
绝不允许!
无痕心里有怒吼的声音。
经过商量,宁远赵进决定将实情告知所有士兵。黄昏时分,宁远拿出了所有的酒,站在所有出生入死的弟兄们面前。
“弟兄们,”宁远的声音有些干涩。
“明日,将是我们决定生死的一战。今天我们喝了这杯酒,明天,我们一起杀向突厥军!”
“好——”
士兵们的呼声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宁远的耳畔。他怎么会不知道,如此仓促的作战决定,会有多大的风险。
但是,他别无选择!多拖一天他们生还的希望就减少一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这是一场压上五万条性命的豪赌!
喝完壮行酒,宁远回到了帐房,独自沉思。
“宁大哥,明天你真的准备要——”
修罗从门外探进头来,怯生生的说道。
宁远强打起精神,对着修罗牵牵嘴角。
“可是,无痕姐她——”
修罗欲言又止。
“放心,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人质的。”
宁远笑笑,伸手抚上修罗柔软的秀发,满是宠溺。
“那——你呢?”
修罗低着头沉默半响,忽地抬头说道。亮晶晶的眼眸直视着宁远的双眼,带着某种炽烈的担忧。
“我?”
宁远一时看痴了。
良久,宁远别开双目,不再看那双让自己几欲沦陷的眼眸,故作轻松道:
“我当然应该身先士卒,与兄弟们并肩作战了!”
修罗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宁远的背影,千般滋味,一时涌上心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啊!
宁远当然明白,修罗单纯的像一张从未沾染过任何色彩的白纸,任是再木讷的人也能够觉察出她眼底的情意。
但是,他能怎么样?
他终究给不了她想要的承诺。
明日之后,世间还有没有宁远这个人的存在还是个未知数,他又怎么会舍得修罗为他背上这等没有希望的等待?
所以,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我以为——”
修罗声音带了哭腔,一句话哽咽着没有说完,便转身跑了出去。
宁远没有回头,更没有追出去。
“我以为,你能够给她幸福的。”
阎王冷冷的声音传来,宁远似乎并不吃惊,同样冷冷的回到:
“你觉得,这样的处境,我有什么资格承诺给她幸福?”
阎王默然。
修罗在离开应天之后便全心的把阎王当成了哥哥一般敬爱,但在她执着单纯的心底,总还是隐隐的心痛着。
直到宁远的出现,阎王看着她一天天的变得开朗,只要在宁远的身边,她便会无忧无虑。他以为,她终于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但是,命运弄人……
“你不是军中的人。明天一早,你带着她离开。”
宁远的眼神有些决绝的痛意。
“我留下,你带她走。”
“我是主帅,绝不会离开。”
“那就把我变成你。”
阎王忽然变得急切,他狠狠扳过宁远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替你留下——”
宁远面无表情的推开阎王的手,同样一字一顿道:
“办——不——到!”
二人默默对峙,谁都不愿让步。
情,义。
如何抉择?
宁远别无选择。
阎王终于妥协,认命般地闭上双眼,转过身:
“你是个合格的将军,但是,我不会原谅你。”
“只要我能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