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万物一片复苏。
积雪早已消融,青翠可人的林间草丛,一双手依然忙碌地翻找。
怎么还是找不到?该死!到底丢在哪儿了?
“杨硕,你在找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手的主人——一名大半个脸被狰狞疤痕覆盖、看不出原来相貌的女孩猛地一颤,连忙深吸口气,缓下心跳,这才回身摇摇头。
“对不起,没吓到你吧?”泠欣欣不好意思地问。
记得石页也是不能吓的……想起毫无音讯的人儿,清秀的小脸黯了下去。
杨硕笑了笑,虽然顶着一脸疤痕根本看不出来,拜这恶心的妆容所赐,根本没人愿意接近她——眼前的女孩除外。
摇头甩掉坏心情,欣欣朝着才来三天的园丁笑道,“还习惯吗?以前有个人很会打理花园,还曾拿一朵君子兰去贿赂母老虎哦!”
杨硕点点头。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干的好事嘛!
可恨!为什么耍帅丢掉海螺,害自己易容装哑混回来找得发疯!
“啊,我们回去吧!要是被我爹抓到你偷懒,可是会罚你的哦!”欣欣笑道。
杨硕点点头,拍拍脏掉的小手,反正天也已经黑了。
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唉。
疯居仍是疯居。
萧延歌直接住进凝眸阁,只等五月二十的婚礼过后入赘凌家堡,据说是因为记恨自家大哥——真是奇怪的理由。
被泠总管逮到翘班,晚上加活儿的杨硕奉命端茶送去枫居,笔直走向窗户便要翻过去,幸好及时打住,连忙转身走回正门,习惯真是害死人啊!
“凌家堡暂时交给你了,延歌。”
熟悉的低沉嗓音传来,杨硕敲门的手微顿,随即用力砸下去,然后,拖着故意踩重的步子迈入枫居。没办法,谁叫婉儿耳朵那么厉害,冲着自己直叫石页。
开什么玩笑?难道还要她装跛子吗?!
低头奉上茶,杨硕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去,不想看见那个人憔悴瘦削的脸。
“我已经说过她回去了,你还要找到什么时候?”萧延歌叹口气,将婉儿揽到怀里。
凌远枫苦笑,“找到为止。”眼光不由得落在拖步子的女仆身上,冰眸微微恍惚,她的背影——好像——
找到又如何?
杨硕冷哼,‘拖’出枫居后,立即飞快地离开。趁着今天月色很好,还是再好好找找吧!该死,当初若回头看一眼就好了!天晓得自己丢哪儿去了?!
夜愈来愈深,月光愈来愈明。
甩了甩手,杨硕叹口气,累趴在溪边。天啊,为什么那个救下自己的老头儿不早点说,回去是需要那海螺的呀?!时间这么紧,害她累得半死地拼命找——还找不着!
“石页!”
一声惊喜激动的声音突然响起!
杨硕吓得连忙跳起来,回头看向来人——凌远枫?!
看清她爬满疤痕的脸,凌远枫掩不住失望。他以为,他还以为奇迹会再次发生。她趴着不动的情形,和半年前——很像,那个摸着石头要把自己砸不见的人。
千年之后啊。
随手摸起一块石头,凌远枫眼底含笑地凝视它,砸昏自个儿就能回去了么?想也不想地,抓着石头就朝自己脑袋上砸去——小手拦下他的手臂!你疯了吗?清澈的眼不置信地询问。
凌远枫怔怔看着她,“石页——”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
杨硕忙松开他手,任他自己砸个过瘾。老天,他——没认出来吧?
“别在意,我认错人了。”凌远枫难得开口自嘲,将石头丢下。想起当初自己看到石页砸脑门时的眼神,应该与刚才这个女仆的差不多吧!
以为自己见到了疯子。
杨硕摇摇头,只要没认出来,怎样都好。
“你叫——杨硕是吧!”他问,“婉儿也曾认错你。”所以他记住了这个新来园丁的名字。
她点点头,衷心希望不要再露出马脚,这对兄妹一样吓死人的精明。“夜深了,你该回去睡觉了。”他又道,别像石页一样喜欢夜里游荡。
杨硕点点头,转身离开,反正也没法接着找。转出树林之前,顿了下,偷偷回头瞧了眼。
凌远枫静静躺在石页曾经躺过的地方,大手温柔地轻抚着长满青草的大地,仿佛在轻抚心爱的人儿一般,以此来慰藉自己的心灵。
杨硕转回头,径直加快脚步。
该死!不该回头的!
扬城小镇北边,坐落着一家声誉鹊起的客栈。
短短两个月时间,便自小镇站稳了脚跟,并且赢得回头客无数。三层酒楼后面,连着一座安静的庭院,以及供客栈掌柜居住的厢房。此刻,刚刚打烊,一名娇俏可人的妙龄少女欢快地跑入庭院内。
“若姐姐,水昊又骂我粗鲁!”
轻啜口茶,白衣女子淡淡一笑,然后板起脸睨向随后进来的俊美少年,“水昊?”
白水昊微微一笑,接过空茶杯倒满,又送回白衣女子手中,“冤枉啊,明明是那个丫头要把客人赶出去。”
木天儿闻言瞪眼,“明明是那个客人要吃霸王餐嘛,灵姑娘说对付这种人不必客气!”
“是哦是哦!但灵姑娘可没说直接把人丢出去吧!”一名四十左右的妇人挑帘步入庭院,手拿算盘和账本,一身精明女掌柜的标准打扮。
“白大娘,杨硕也同意这么干的!”木天儿抗议道,“你都没说她!”“她是灵姑娘指定的贵客,而且,”白水昊点点她鼻子,“动手打人的是你。”莽撞的小丫头。
“若姐姐!”
小女孩转身求援,一点也不怕那双少见的紫眸,“你看看嘛!”
白冰若微微一笑,“这样好了,下次再遇到这种客人,表面还是要客客气气的。”
“那不是很无趣?”小嘴嘟上天。白水昊轻敲她头,“姐姐的意思是,等他出了客栈,随你打个尽兴。”笨!
“好狠哪!”白心艳满脸佩服,年纪一把了脾气依然火爆,“打人的话,算我一份!”
“大娘!”唯一冷静的少年顿生无奈之感,这两个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冲动!
“不晓得灵姑娘知不知道她等的人来了。”木天儿忽然道,大眼儿看向开得正盛的花。
白心艳亦凑上去,观察那朵从未见过的花卉,想起已近两个月不见的主子,不禁皱眉,“灵姑娘也奇怪,干嘛弄朵花来认?难道只有杨硕说得出花名吗?”
“应该是吧,”白水昊沉思地开口,“还有那个称号,以及那个诗谜,杨硕都对上来了。”
白冰若闻言微笑,谁晓得这花的名字,竟与客栈的名字相同呢?至于那个称号——语,因为石页——不,因为杨硕懂得兽语吧!
好笑地喝完热茶,紫眸含笑,石——页,硕,把名字拆开了吗?
“姐,先吃块儿点心,饿着肚子不好。”少年将一盘糕点移到但笑不语的白衣女子面前。
两人相视一笑。
连带的,竟然遇到寻了自己多年的弟弟。
“灵姑娘,是怎样的人呢?”依言拿起糕点,白冰若轻轻道,瞧着眼前三人同时咧开的笑容,紫眸含笑半垂,必定——很是不凡吧。
杨硕口中的,最聪明的女子。
“‘如何让你遇见我’,”木天儿忽然开口,搔搔头道,“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诗?”
“怎么没有,”白水昊拿起糕点塞到她嘴里,笑道,“杨硕可连下半句都写下来了!”
白心艳笑了笑,拿起一旁的外衫替白冰若披上,“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我不懂啦!”白冰若朝她笑笑,然后,紫眸微垂:“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紫眸,微黯。
没找到,还是没找到!
可恶!杨硕狠狠擦着疯居石桌,不过翘了一下班嘛,园子又没荒掉,百花齐放那泠总管没看到哇!为什么罚她清理疯居?她现在不是石页,更不是疯子好不好?!
狠狠将抹布丢入盆中,石页洗净手,静待阳光晒干湿漉的桌面。
视线游移,小心翼翼地打量许久不见的地方,毕竟住了三个月,说不想念是骗人的。小手抚过满院的青草,慢慢摘下朵漂亮的小花,含在唇边,呆呆地坐在石凳上,陷入回忆之中。
凌远枫静静看着她,轻轻关上院门。
“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奇异地没有突兀的感觉,仿佛她本就属于这儿似的。凌远枫微楞,为自己这诡异的感觉,待看到转过来的小脸嘴上叼着朵花时,更是错愕地瞪眼。
杨硕愣愣看着他,不明白怎么又碰着他,讨厌!
“你在吃花吗?”
他问,忍下想笑的冲动——等等,他想笑?因为眼前这个女仆?他疯了!
她撇撇嘴,吃花?没情调!转身打算走人,任他一人发呆发愣到死——大手忽然拦住她,凌远枫淡淡道,“花还没摘下来。”说罢便直接自她唇中取下花朵。
杨硕愣愣瞪着他,他在干嘛?!
“别瞪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干嘛。”一对上这个杨硕,他就变得连自个儿都不认识了。
杨硕耸耸肩,无所谓地打算转身离开。凌远枫则微微一愣,为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
忽地不小心瞄到他胸前的光亮,杨硕蓦地顿住脚步,飞快地冲到他面前,伸手触向他的胸膛。
一只大手蓦地抓住她的,她抬头,看见凌远枫下沉的冰眸。“你在做什么?”他以为只有石页才敢这么做,还是——他低估了现在女孩子的胆量?
杨硕怔怔看着他冷漠的黑眸,不明白,那个——清眸下移,定在他的胸前——海螺,她的海螺项链,怎么会在他身上?!
“喂,”他抬起她下巴,逼她对上自己的眼,“好女孩不会盯着男人胸膛看!”她闻言狠狠瞪他:臭美!谁盯着你的胸膛看?!她看的是海螺!自己找了五天手都快断了,怎么——跑到他身上去了?!
“你在骂我吗?”凌远枫忽地扬起笑容,露出两个月来第一次笑容,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笑了。
杨硕狠狠震了下,为他突然破开孤寂冷霜的耀眼笑容!一时间,她只能呆呆望着他唇边的微笑,望着他笑意下的深深疲惫与伤痛。
心头忽然泛起一阵怜惜,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他憔悴的面容,抚上他薄薄的唇,一遍一遍的,温柔摩挲。
直到忽觉口干舌燥,她才停下动作,抬眼看向始终没有反应的人,同时忍不住,伸出舌头润了润自己的唇瓣。
石页?!
凌远枫一震,蓦地一把拉她过来,低头覆住她的小嘴!
两人同时微震,下一秒理智全无地紧紧抱在一起。他贪婪地不断深吻她,收紧的手臂传达着他满心的伤痛与委屈,她包容地任由他需索,插入他发梢的双手温柔无比,透着满满的怜惜……
“石页……”
忍不住的,凌远枫深情地低唤出口。
石页?她不是石页,她是——蓦地一把推开他,杨硕退开两步,恢复理智。
“石——”凌远枫一楞,回神瞪着毫无表情的女仆,“我——”天,他居然又认错了?“对不起,我——”他道歉,却无法说明突然吻她的缘由。
脸上的易容掩住烧红的脸颊,杨硕深吸口气,冷静地整理衣物,转身端盆出院。
凌远枫瞪着她率性的举动,再次楞了住,她也——不要他负责?连谈都不屑谈?!
天哪!凌远枫扶住头,是这个世道变了,还是他疯了?!
凌远枫觉得自己疯了,独孤鸿亦没好过到哪里去。
于客栈角落一杯一杯地灌酒,恼恨自己千杯不醉的体质。该死,什么借酒浇愁?一点用都没有!
两个月了,连逍遥山庄的集风处都没有半点消息!那个女人——蓦地仰头干尽一壶上好的竹叶青,没发现桌前多了一名文雅少年。
“这位客官,”白水昊轻摇纸扇,“本店要打烊了,明日请早。”又一个失意人,唉。
冷冷瞥他一眼,独孤鸿丢下锭银子,起身便要离开冷清的大堂。就在他一脚跨出客栈时,木天儿掀帘子跑了进来,焦道,“水昊,怎么办?若姐姐吐得好厉——呃?”大眼儿眨了眨,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被人擒住!
“若?什么若?!”独孤鸿紧紧扼住她,冷眸中掩不住一丝希冀,是她吗,会是她吗?
白水昊扳不开他失控的手,纸扇在他面前一晃,“放开她,我就告诉你。”
独孤鸿立即收手,“她叫什么名字?”
“木天儿。”
白水昊微微一笑,在那人欲杀人的狠毒目光中,不慌不忙地补道,“她口中的若姐姐,是在下的亲姐,姓白,闺名——冰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