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花落花开,去留总无意
荣龄看着眼前的人,不知不觉心就会变软。她不是不知道眼前的女子便是自己主子那拉氏的宿敌,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一心向着那拉氏的,她是那拉氏在这个府上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那拉氏一家对她有恩,自小便被自己落魄潦倒的父亲卖给费扬古家,是婉萍格格(那拉氏)从一堆浸在凉水里冻得发紫的洗衣女中把自己带了出来。那时的那拉氏还是一个大家闺秀尚未进宫的小格格,尚是单纯的年纪……她明白那拉氏到底对玉霄有多么憎恶,也看得出来四爷对待玉霄绝非一般,但无论如何她对她却不能像对待其他的格格福晋那样狠厉和残忍。自从玉霄格格第一次怀孕,她听从那拉氏的话在霄儿的补身药里放了寒毒,看到玉霄为了旁人那般让人心疼的模样她不知道为什么便陷入了某种情愫之中,甚至连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是悔恨自责还是心疼纠缠。那拉氏说玉霄儿绝不是凡人能用自己腹中的死胎换取四爷的赏识,是个心狠手辣心机极深的女子,可是在荣龄眼里没有一个女子可以心狠手辣到霄儿这样,她的泪水她的坚持她对于那拉氏和李氏的忍让绝不是佯装的模样。她分明知道自己不应也不能有这样的感情,但此时面对镜子里那张极素净惨白的脸她的心脏微微的一遍遍的疼着,她轻轻的用指尖滑过霄儿的发髻,把那几根落在外面的发丝摒在耳后,细致而温婉,仿佛过了好久她都沉浸在这静谧而和谐的气氛中。
霄儿默默地阖上眼睛,她就要离开这个院子了,这里流过太多的时光和岁月,或安静或喧闹,仿佛是一场有些华丽的电影,在背景的音乐里静静流淌然后离去。这里埋葬了她的一切,每一次的微笑每一次的叹息,甚至是每一次的期盼,还有他,那个叫做胤禛的男人,他的沉默他安静深沉的微笑,他在烛灯之下长而弯的睫毛,他拿着毛笔时抑扬顿挫的神采,他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守在身边,他温暖的情话,他站在海棠树下凌然的身影,然而现在,这样的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在这有些荒凉的沉寂中一切都在离开,都在从她单薄的生命中抽离出去,那种空洞伴着疼痛伴着不能摆脱的思念,她恍恍惚惚着,胤禛离得她好远,那种疏离、这些没有原因也没有结果的决定都让自己不能相信,她一定要亲自询问胤禛。
荣龄看着霄儿在清晨的辉光里微微颤动的睫毛,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显着淡淡的蓝色,心也微软的发着涨,有些恋恋不舍地轻声提醒道:“格格,外面的轿子备好了。”然后微微的红了脸,她的心里已是百转千回,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有着如何的思虑,只知道自己面对着玉霄格格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和疼惜。她轻轻拍了拍玉霄肩上落下的头发,一不小心碰到了玉霄柔软的耳垂,顿时感到一阵慌乱,慌乱之后却突然明白了自己这些反常的情绪到底来源于什么,她有些惊恐地摇了摇头,不敢相信的一步步退后,看着霄儿站起身来,看着霄儿安静地环视了一遍这屋子然后缓缓地走出去。荣龄的心里已经完全不是滋味……莫非,莫非自己确如那书上说的有了断袖之癖,自己是女儿身子,这是万万不可的,她不敢相信地拼命摇着头,在慌乱之中逃出了这里……
霄儿站在海棠树下,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却没有流下泪来,也许爱情就是这么短暂,至少轰轰烈烈的一切让她体味到了胤禛带给自己这一生都未曾体会到的感动温暖和依靠。只是现在,她尚未习惯爱情的缺失,她尚未接受并不完美的他,她感到自己的躯体就像一个空空的壳,其中的灵魂已经离开,所以她沉默着接受了这短暂而凄惶的一切,望着海棠树几近繁茂的枝叶没有言语没有泪水,只是这却比什么都让人觉得可悲,她的心脏已经疼得没了知觉……
胤禛躲藏于院子外面的角落里,看着霄儿随着高福安静地面无表情地一路离开,沉默的面庞上微微露出几分刻意压抑的痛苦,眼神之中透着微微的寒意,他想告诉霄儿,却不知道该怎样启齿该说些什么。他的手中死死地攥着霄儿尚待字闺中时的那张帕子,他不愿做个无情而残酷的人,却又这样的无奈,世间以为无情的人最易当,可是此刻他却觉得万分艰难,他想要给她一个天下便要成为一个心中无父无兄的冷血动物,他希望她可以为他等待,但等待什么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等待那个用鲜血和屠戮换取的江山、还是等待自己从一个残酷残忍的动物再变回她一个人的胤禛?他没有答案,他不敢想答案。
也许从今天开始他的皇阿玛就要开始彻底查办太子索额图一党,而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鋨这一党却又找到了十四作为新的领导者,已经蓄势待发地想要从康熙四十七年削去八阿哥宗籍的谷底跃起,朝中诸事各党派互相压制结党营私,在表面一派清明安乐的景象之下却是极为危险可怕的黑暗,而这些都不过是皇阿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事也是高堂之上最为隐晦的秘密,皇阿玛在尽力地保持着朝堂之上所有权利集团的平衡,他的眼睛在暗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审视着这一切,等待着那个最先暴露棱角锋芒的人出现。胤禛想到此处微微地叹了口气,这便是永远也不想让霄儿明白的地方——朝堂到底有多么黑暗和残忍而自己要在这血腥之中走到最后也将会成为他们之中最可怕的一个,他转身离开,也罢了,以后的日子他在宫里的时日可能要远远多余在自家府上,如今霄儿若只身待在这里想必还会发生之前的悲剧,是婉萍也好,是李氏也罢,这其中潜在的危险和这全府上下各色奴才的来历背景如今他尚未全部查清,把霄儿放在家里未必是什么好事,只是他既要兼顾朝务赢得一个天下又要保护自己的爱人就不得不选择这样的道路。
霄儿没有发现胤禛,她的目光有些直,呆呆地随着高福走,高福心中自是明白四爷此举定是有着极大的苦衷,想必和那各位皇子垂涎三尺的宝座有着极大的关系,只是如今京城形势复杂,谁也不好说什么,说错半句便是死罪。高福扭过头来看着霄儿,不由摇摇头,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竟没见过这么痴的女子,仿佛她的生命竟是为了爱而活着,四爷离开她仿佛有半条命便没了,四爷在时却是另一副有了人气的模样,这张太过单纯的脸上写着爱憎分明、没有阴谋和算计没有奸猾和狡诈,也许这就是她成为四爷和十四阿哥争相爱慕的原因所在吧,高福自是无奈的摇摇头,看着霄儿上了马车便和车夫一同坐在前面出发了。
胤禛特意留下高福,让他随着霄儿,无疑是丢了一只左膀右臂,但却是真真的无法。十三爷在康熙四十七年时便被康熙拘禁,只是这种拘禁倒还是可以与兄弟往来的,胤禛素日和十三阿哥交好常去他那里看看照应,带些东西,只是如今九子夺嫡的势头越来越猛的时候,胤禛却只剩下一个并未完全自由的十三阿哥,但这十三爷却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