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库巴族的村落时冯道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来自自己身上那种先知先觉的预感,他犹豫着是否要停下来,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是很相信自己的感觉的,一直以来也是靠着自己感觉而且猜测未来的。他开口了,拖着他的库巴族汉子花春也停了下来。两个人隔着半座山望着那边灯火通明的村落,一时间只听见风的呼啸声。
“没有虫鸣鸟叫声?”花春问出声。
冯道摸了一把地上的泥土,也是疑惑不解,然后抬起头望着那被乌云遮盖的星空,没有丝毫痕迹。
“你知道你们族的圣林在哪里吗?我们去那边看看。”
花春闻言并没有动,只是看着那村落。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村子里了,一直以来都住在外边的山洞里,今天遇见伤重的你,以为可以回村子看看,但是我一路上都在犹豫着。现在我也不想回去了,既然你想去圣林那边,那就去吧,但是你死了的话别怨我。”
冯道说好,不怨你。还有一句话他没说,进了村子才会死,去了圣林那边才能活;他不敢说,他怕花春不带他去,那样的话受伤的自己一定会死的。
圣林离得不远,在村子后面的一个小盆地里,只不过是下坡,夜里不好走。花春把冯道绑在自己背上,艰难的在夜色中摸索着道路。冯道虽然看不见,但是他的感觉还好,用他师傅的话说,百年才出一个的奇才。开始花春还不信冯道的指导,认为这个外来人没来过怎么可能比自己更熟悉路径,结果几次失足后,花春开始相信冯道的话。
“你在夜里看得见吗?我听说过有这样的人,在夜里看得见东西。”花春问道。
“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
迟钝的花春并没有多想,山中的淳朴让他不明白汉人的虚伪,他只是觉得自己一个帮助这个看起来快要死的人。
一阵风吹过,夹杂着一丝哀鸣,花春没听见只是埋头赶路,可是后面的冯道却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十几年了,他从未感受过的寒意,而这股寒意让他无比的恐惧。
夜色更暗了,花春想要点上一只火把,冯道阻止了他,说到了圣林再点吧。花春居然没争辩就答应了,很奇怪的态度,对冯道可以说的上是言听计从。
“为什么?”
花春问什么为什么?他不明白这句汉语的意思。
冯道告诉他为什么要听自己的,不去村落也好,不点火把也好。
“因为我想好好的活着,不想让别人不痛快,这样自己不会不痛快。”
悲凉的语调从这个历经沧桑的汉子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冯道感受到一股来自内心的悲哀,认命了吗?什么都不会去争,只要附和就好了吗?
圣林快到了,那是一片很大的榕树林,古老的榕树遮天蔽日,即使是大雨天躲在里面也淋不到雨。榕树躯干上那一坨坨的黑色大包,应该就是库巴族的先人吧,包裹的真好。
花春拿出水和干粮递给冯道让他先吃,看着那小半壶的水和半块干肉,冯道接了过来,默默的吃着,给花春留了一半,正正好的一半。
花春看了一眼冯道也开始吃了起来。
“我也怕死。”
花春吃着东西的说道:“每个人都怕死,这没什么。”
“但总有一些东西能战胜恐惧,让自己不怕死。”
花春问是什么?
“你现在有,但我没有。”冯道看了一眼来时的路接着说道:“你们的村落估计出事了,我刚才在那边感觉的很危险,你现在赶回去也许能救一些人,记住,只有到了这里才会安全的。”
花春将肉干吃干净后问道:“你刚才不告诉我,是因为你怕死,所以让我带你先来这边,你认为我会理解你。可是到现在我才明白理解是一回事,愤怒和怨恨是另外一回事,有些事即使有原因的,但是依然会让人很难受。”
冯道无力的说着对不起。
花春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山里的夜晚安静的有点恐怖。
冯道以为花春要很久以后才能回来,没想到片刻间花春就回来了,坐在冯道旁边一句话都不说。
“你为什么要留在库巴族?”冯道问出一路上他都想要问而没问的问题。
“开始是因为年迈的老母,瞎了眼聋了耳不愿意离开。后来是因为女人和女儿,可是当女人走了,女儿送给弟弟后,发觉自己总是有一种不愿意离开的情绪。后来就在山中找了一个洞住了下来,这样感觉会轻松些。”说着花春将手放在冯道的面前,手中握着两只蛇头。
“我身上有族中特制的药,一般来说根本不会有蛇敢咬我,但是今晚却不同了,两只土蛇也敢冲上来咬我一口,你说的危险是这个嘛?”
冯道摇头,他并不知道这些只是感觉到危险罢了。
“那你还回去吗?”
花春低着头说道:“我也怕死。”
冯道问道:“你不是你曾经后悔过了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这次又怕死了。”
“虽然后悔,但自己还活着。死了的话,后悔和不后悔有什么区别。”
冯道漠然,早知道就不告诉他,骗他在这里留一个晚上。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蛇特有的腥臭味和血的味道,而这里隐约能看见村落那边的火光,只不过越来越弱了。夜色依旧很阴沉仿佛随时都可能下雨一般,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天空让人很是不适应。
花春在脚下拔了一根草,捏在手中一节节掐断,然后再拔一根,周而复始,重复不断。
一阵风吹过,花春感觉到脸上的刺疼,冯道咳嗽了几声,在这夜里显得很唐突。
花春又站了起来,走向那个自己生长的村落,他突然感觉自己老了,为了这么一点事犹豫了半天,他记得年轻的时候自己从未犹豫过。
背后传来一阵风声,花春伸手接住一个拇指大小的铜牌。
“带上吧,能帮到你的。”
说完冯道躺在了湿软的地上,看着那榕树上摆动着的根须,想着明天是晴天还是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