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盖住了半个明月,星空下便暗了一半。夕容道的四周好似炸开的锅一般,埋伏在暗处的所有隐士全部明了出来,从步兵,骑士,弓箭手,布阵人,计谋人,最后到制毒人,一一从隐点亮了走出。原本没有多少人的夕容道,此刻已然可以用万人空巷的情景的描述。
他们有的加入了战斗之中,里三层外三层将许尘困在死圈中央。他们服装颜色一致,神态一致,唯一不同的就是手中的刀刃长短十分有差别,然而却全都指向圈中之人。没有加入到这一行列的,已经随着水沫以杀出的血路紧随而去。
许尘被他们围困在里,却丝毫不见畏惧之色,依旧面色冷峻。他的身上已多处受伤,从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四周的地面。然而他的目光并没有全部其中在周围人的身上,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水沫以破去的那个方向——但愿公子没有被追上。
“许尘,你家公子根本就不关你的死活,你这么拼命究竟为啥?”一名队长装扮的男子长剑一指,剑尖离许尘十尺之外。他不敢在靠近,毕竟刚才一战大家有目共睹。若说以前对于有关踏星楼的传闻有所不信,那么经过这一战将再也没有敢去质疑。
——就凭他一人,居然可以苦苦挣扎半盏茶的时间。看着地面上不能数清的尸体,他不由得心生惶恐。然而就算是如此,他还想着虚张声势来喝住眼前天地也不畏惧的男子。
“水溶然又关你的死活了不成!”许尘脸上浮起一丝讥讽之笑,带着浅浅的嗜血之气。
那人被说得脸上一阵红白,却又拿不出话来堵回,只能道,“我们这么多人,今日你定是难逃脱身。若是你能乖乖束手就擒,我们还是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从我血染双手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想过有一个好下场。许某当然知道今天一战,定是不再见到明日太阳。但无论如何,我也要为自己多拿几条命垫底。”许尘长剑一挥,指向众人,目光中携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好好……竟然这么不知好歹。”忽然声音一扬,“弓箭手,射!”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后退。许尘大喊不妙。
两人擦肩而过的刹那,一个轻佻蔑视的声音传入许尘的耳中,“原本还想着多拖延一些时间,现在看来倒也没有什么用了。你那誓死守护的公子,可是丝毫没有前来营救的意思。那么,留你何用!”他用十分斯文的声音跟他说,但是言下之意却是斯文的可以染红半边天。
许尘身形一转,虽身受重伤,但依然伸手矫捷灵敏。只见他伸出右腿,以迅雷眼耳之势在半空中绊勾住人即将离去的后腿,长剑从地下挽起一个剑花,借力猛地翻越到那人的前面。那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许尘在受到如此厉害的重创,居然动作还这般快速敏捷。他为自己这一疏忽暗暗懊悔不已。被许尘出这其不意的一拉,那人便垂直向后退出几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一把长剑逼他直奔而来。
长剑剑光夺目,那人还没想清如何应对,身体反射性的却是做出了举动。那把本是垂在身侧的长剑横在胸前,“砰!”一声巨响,许尘的长剑击中并破碎了那人的武器。手中的长剑被击断,他只觉的手臂麻木不已,虎口隐隐灼痛。许尘双目赤红,眼帘中散发出的全是嗜血光芒,加重剑上的力道,那人在慌张中狼狈撤退的速度终究是比不上许尘的全力一击。
长剑贯穿那人的心脏,映着那张扭曲的面容,许尘厌恶似地抽回了长剑。他这种打法,全完已经不将自己的生死当一回事,完全是拼命的打法。他的身体本就是失血过多,伤口过甚,毫不顾忌的使用剑法使得身上的伤口撕的更开。他走到哪里,鲜血就流到哪里。而他自己已然渐渐的力不从心。
“唰唰唰”只闻得漫天遍野的飞剑声,许尘以身形以飞,穿梭在凌厉而狠毒箭雨之中。他手持长剑,时刻不停的扫荡着从天而降的箭雨,那些箭雨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他躲到哪里,它们就跟随到哪里,根本没有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不多时,身上又是多了几处厉害的伤口。
许尘紧紧握住剑柄的手,在力不从心之下,闪躲的速度越来越慢。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下,他进退不得。他几乎快要支撑不住了。就在他全力闪躲的时候,忽然间一支拳头般粗壮的箭矢从极为远处的地方飞射而来,仿佛一束穿刺夜幕的银白光芒,箭矢周围一尺内的其它箭矢全部因他而脱落,那种无与伦比的凌厉,是的许尘感应到了生命的终结。
他很想躲避这支杀伤力极强的箭矢,但是终是力竭不支,居然只能一动也不动的等着箭矢的逼近。他从来没有这般无力过,他知道死亡就在眼前。他没有办法闪躲,所以只能受死。
忽然夕容到的右边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冲天的刹那令人不由得刺目的眯上了眼睛。然后众人就闻到一股醇厚的酒香,只闻得其味便知这种酒的度数十分高,其中不胜酒力之人很快昏昏欲睡倒在了地上。半空中忽然间降下一道银色的剧烈白光,丝毫不逊于大火的光芒,甚至来的更加显眼。
众人只觉得凌厉的剑气四处乱串,无形中划开了完全无缺的血肉,瞬间夕容道成为了人人口中的炼狱。
剧痛并没有在预期中传来,反而众人的惊呼声徘徊在夕容道上。被银虹斩断的箭矢忽然间垂直落地,宛如天降剑雨,纷纷刺入了众人的血骨之上。武力灵敏度稍稍不强的,便倒了下去。由其是那根索取许尘的箭矢,更是化为一片铁屑,纷扬落在夕容道上。
许尘呆呆的望着眼前的场景,忽然身侧飞过一道白影,快的令人无法看清,然后消失在原地。箭雨不能威胁的一部分人,看着空荡荡的前路,只能错愕的站在原地。由其是发箭的错情,更加不敢相信自己拿势在必得的一击居然会失手,而且他连应对的策略也没有。
尚未在错愕中回神过来,脸上便感到一片灼热。众人抬眼望向火源处,一瞬间被那快速蔓延而来的火势定住。只见那火势犹如毒蛇猛兽一般,凶猛地咆哮而来,几乎能够吞噬一切黑暗。肆虐的大火好似沿着某条一定的轨迹,以越来越快的速度狂奔而来。这火势将这一片黑夜照得如同天明,然而这天明终究是假的,天明的背后是永无止尽的黑夜。众人面色扭曲,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快逃,众人才从震惊的回神。以自身最快的速度向相反的方向逃窜,却几乎没有几人动的了腿。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样疯狂而又诡异中诞生。
是谁早在夕容道上埋下了烈酒?是谁早就疏通了贯穿夕容道的小沟?是谁在大火中添加了不可救药的毒素?又是谁其实已将今天发生的一切早就算计到了?
水溶然怒视着眼底下的一切,摇晃着伏在石桌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心头之力宛如流沙一般,慢慢地毫不阻塞地溜了出去。他再次尝到了失败的味道,感觉比起三年前的那一次彻底失败,心头更是来的荒凉。时间如同倒流了一般,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同样是一个月色迷茫的夜晚,他也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无力的挫败感,几乎将他窒息。
水沫以的确是将王位拱手让给了他,而他也正式地继承了这个位置。不管他如何活在封苑上,按照常理来讲,是无论如何对他也是产生不了威胁的。但是……但是他总有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由其是经历刚才的失败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水沫以不是这种简单的人——
“主子他用毒,我们就以毒攻毒。不要忘了,他们四人也都中了毒。还有夕容道的外面,等待着他们的是铁衣战士。主子,结局尚未分晓呢。”水溶然后面一人布衣长衫,年轻俊朗,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正是他三年前招揽的门客之一:步谋。
所谓步谋,就是一步一谋。乃是当年最为得力的助手之一。
“我早已考虑过无夜此人不能相信,所以我把先前准备的那份药偷偷地换了一下,放在主子寝殿内的解药不过是平日里的补药罢了。步谋擅自主张,还请主子责罚。”说着还真的欲势跪下。
水溶然抢在他的前头,即使阻止了他行礼的必要。其实在步谋尚未收入自己的笔下时,水溶然便亲言应允:只要你在一天,我便把你供奉一天。微微一笑,亲自扶起似笑非笑的步谋,“你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我怎会怪你。怪不得我在房中找不到,原来是被他偷去了。”
步谋偏头一笑,微微摇了摇,举止间十分柔和,“不是无夜,是红鸾。”
此言一出,水溶然脸色浮现出震惊之色。
“主子你别忘了,红鸾在他们四人之中充当的是什么角色?她表面上对于移位换主之事冷漠淡然,早初我也是被她骗了,她的功夫下得真是十分可以。从主子一开始和她接触,她便已经开始对你下迷魂药。”步谋缓慢道。
——我们只追随强者。
水溶然苦涩地一笑,“红鸾怎会料的这般远?”
“很简单,因为她懂人心。纵然猜不透水沫以要干些什么,然而朝着那个方向却是正确的。”红鸾也是一大智者,只是她的杀气将她那份独一无二的睿智掩盖了。
“那你是从哪里看出破绽的?”
步谋望着远处被大火照明的半壁苍穹,“怪就怪她冷漠过了头。与其他二人比起来,红鸾的反应太过冷淡。无夜不用说了,他采用的是十分偏激的做法。而许尘,却是默默而为。几乎从一开始,他便明确了自己的态度。这样两种人虽然都是固执之人,却也不难利用。”朝着水溶然莫测的一笑,“我把药下到许尘的身上了,只要是沾了他鲜血的人,决计活不过半月。我想,等到水沫以发现的时候,那药的毒性怕是早已深入肺腑之中了。”
“步谋,我真庆幸,你是我的谋士。”水溶然赞赏的笑说,脸色微微红润,好似从刚才的不甘中慢慢地挣脱出来。
步谋呵呵笑了起来,“红鸾两天前说是去了踏星楼,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只是她的时间太过凑巧,令人十分起疑。我便派了一人前去踏星楼打探,得到的消息:红鸾却是待在楼里,只是奇怪的是一天时间内她有一半多的时间是独自在房里的。”
“就是这么简单?”水溶然没有听到步谋再说下去,忍不住提声反问。
“主子,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它既不需要人证也不需要物证,就已经可以判定了。”说完又是微微一笑,温润的容颜好似上好的美玉,在火光的映衬下越发的璀璨。“不过我,迟了一步。本身这是个算无遗漏的计划,可是偏偏在红鸾上除了差错……红鸾的行踪早我一步。”
水溶然眉头微皱,“什么早你一步?”
“主子你始终认为水沫以是没有感情的,这是你三年前对他的定义,因此你就不曾考虑到后面的一层关系,这也是我也就不赞同你计划的原因之一。而我这三年,却是无时无刻的不在观察他。有无感情?呵呵……爱情倒是有……德雅皇后真是奇特之人。就是因为这情,所以德雅皇后在意的东西他才会去全力守护。踏星楼的四阁阁主,与她颇是有些渊源呢!所以我认定,水沫以绝对不会放任他们自生自灭。我之所以说红鸾早我一步,那是因为红鸾是他们四人的枢纽中心。只要红鸾能够化解无夜的不甘,那么他们就有机会逃出去。至于毒,主子你忘记了‘离云’草?”
水溶然浑身一震,这世上居然真有离云草?那种只在传说中能够起死回生的仙草?
“我很兴奋,红鸾究竟是用哪一种方法去化解的……”
黑夜中飞过一只白色信鸽,信鸽在空中徘徊了两下,似乎在两人之间确定哪位是主人似的,最后停留在步谋的肩膀上。他微微一笑,接下信鸽脚上的信纸,扬臂张开,信鸽再次隐没与黑暗之中。
他把信纸原原本本的曾到水溶然的手上,“主子,这应该就是关于无夜的。”
水溶然摊开信纸,脸色在刹那间苍白。他看了看步谋,一双淡紫色的双眸几乎溶入到了身后黑夜之中。
忽听水溶然轻声念道,“红鸾已死。”这便是信纸上唯有的四个字,昭显着无尽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