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沫以一个闪神,却见前头一阵雪亮的剑光向他逼来。不得已之下往后掠过两步,然后手中长剑飞出,迎向剑光之后的神秘人。
能够将红鸾伤到这种地步的,封苑之上并不多见。况且伤了她的人还不算,还这般肆无忌惮地将她丢在他的面前,这人纯属就是挑衅。如此一想,水沫以利劲如刃,以惊天动地的气势向那人击去。两人剑芒交错,剑气扫过的地方,夷为平地。半空中,飘落着浩浩荡荡地各种纷屑物,落在对立两人的四周。
无夜站在乱石堆上,但见他双腿微颤,口溢鲜血,长剑驻地,左右两边肩胛骨处各有两道深邃的伤口,身上的衣裳也全被剑气所破,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伤重、体弱、惨败的人,在他的双眼中并射出的却是顽固、不甘、犀利……还有如同晨星一般璀璨的愤怒。
是的,他在愤怒,他的眼睛里狂烧着前所未有怒火。他盯着地上满身是血的红鸾,心中好似传过凌迟的痛楚。这种痛楚几乎将他窒息。
他如此痛苦的在挣扎中活着,可是对面的男子白衣依旧胜雪,面容依旧从容,神情依旧傲世,仿佛远离世间一些喧杂尘琐,无忧无虑悠然自得。
他猛地一个后退,心中一阵痉挛。为了那样一个缥缈如同虚浮的答案,他用自己生生世世的悔意和毕生所学的武力作为交换,就是为了得到那样一个绝佳的伏击机会。
这样……值得吗?
然而刚才的那全力一击,最终还是以失败收场。
茫然的望着变成无数个的白衣人,无夜混沌的眸中慢慢地浮现出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迷茫之色……
“无夜。”水沫以将长剑用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温柔的抱着孩子,上前一步轻声唤道,“茫茫黑夜,你这是做什么?”
他再上前一步,在红鸾身边蹲了下来,检查着她的伤势,却发现红鸾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避开了紧要之位。然而这么多的伤口聚集在一起,却也是十分可观的。仅是血流量就已经夺走了大部分的生命力。何况身体上的痛楚,以及情感上的伤害。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作呕的血腥味,无夜从头到脚好似被冷水浇了一番,他从自我的迷茫中清醒过来,“你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水沫以偏头愣了一下,“那你想我有什么事?难道要我和红鸾一样,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还是任人摆布?”脸上虽然没有笑意,然而双眼之中的讥讽之色还是十分明显的。
倘若是在以前,无夜定是会非常欣赏他这种谬视一切的神色,可是现在……宛如一根抹不去拔不掉的尖刺,戳的他眼睛说不出的生疼。
提到红鸾,无夜眼中有着抹不去的哀痛,那种哀痛令他生不如死。愤愤地看着眼前之人,他的目光开始转为怨念,“我、想、你、死……”
“想我死?!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怎么可能!”无夜咆哮着,俨然变成了一头失去心智的狮子,“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如果你死了,那么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我们三人会过着以前的繁忙而又向往的日子……红鸾不会怀疑我,不会再半途中拦住我,不会拼了命的截下我……她也不至于会落到这种地步……她现在所有伤害,全部都是你给予给她的。她身上的每一道伤口,全是你硬给她的……凭什么!凭什么在你抛弃我们之后,红鸾还能一如既往的为你效命,还能不顾生死的也要为你劈开一条生路?!”
在知道无力挽回之后,在知道清晰的结局之后,心中原本深藏再底的所有怨气全部爆发了出来。他怒吼着,像是要把这份不甘从身体里彻底排泄出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他对红鸾造成的伤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埋藏他心底的无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摧毁心中那份深入骨髓的执着……
“你的剑上还残留着,红鸾的鲜血……我不希望红鸾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满身鲜血的你……我没有骗你,这个世上早就没有了水沫以这个人,当年加入踏星楼的所有的誓约也将随着水沫以的去世已经烟消云散了。不要再为一个已经不再的人,而残伤了自己。人不该只看着过去,还要想着未来……”
水沫以轻声说道,伸出手保住了红鸾最后一丝活息。他将自身醇厚的内息渡到心脉具断的红鸾身上,一时间四分五裂的内息全部聚集到了心田之处,由着水沫以的指引,开始慢慢地自我愈合治疗。
“我没有抛弃你们,我有自己的追求。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份执念,我不是尘外之人,不能例外。你可以为了心中的那份执着,去伤害一同共荣辱的红鸾。我也可以为了心中那份执念,放弃一切所有。每个人的追求或许不同,可是为保那份执念付出的代价本质却是一样的。我可以忘记今晚发生的事,也可以无视你对红鸾做出的伤害。但是,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陷入到喃呢之中,整个人的精神开始恍惚。他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决裂的话?!在他认为错不在自己身上时,他怎么可以这样讲所有的罪责全部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最可恨的是,明知道说的是谎话,他却是再也没有办法从他的谎言之中挣扎而出。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我只是做着认为该做的事,没有必要跟你们道清。就如我放弃这个身份一样,我只是认为这是对的,我应该做的。”红鸾苍白的脸上现在已有光泽闪现,相信在过不了多久,就应该可以醒了。
无夜不可置信的逼视着,张开的双眼全都布满了血丝,直直的盯着他,想要从那张容颜俊丽的脸上找出可以攻克的破绽。“别再为你的伤害找借口了……我不会相信你的!”慢慢地抬起右手,血丝布满的长剑在黑夜中散着绝望而又固执的光芒。
水沫以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下一片莫凉。他不知道这些是从哪里来的,可是看着无夜那张愤怒与不甘纠结在一起的脸时,脑中闪过的却是往昔里共同奋斗的场面。
无夜,竟然可以为了那份根本不存在的情谊,而变成现在这副摸样?
想起刚才许尘决然抛弃四阁之一的位置时,投射出的坚定地神光,那如同月色一般耀眼而又生辉。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他已血肉之躯开辟了崭新的生路。尽管自己不怎么需要,可是心中那份轻微的悸动还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也许,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默认了那份情谊了吧……
可是,那又如何!“随你!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与你乱扯。”许尘支撑不了许久的,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点燃夕容道上的火。
无夜闭着眼睛,好似在强烈的排斥着什么,又像是顽固的守候着些什么,在无望中闭上眼,看见的始终是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水沫以!”这是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空气中响起巨大的声音,宛如擂鼓一般震人心脉。两剑数次的交锋,一轮轮或暗或明的剑芒一圈圈向四周荡漾开来,摧毁了一大片景林大数,一棵棵在黑夜中轰然倒下。
无夜在每次交锋之后,心脉片深一层破碎。然而,他好像没有感觉一般,仿佛受伤的身体不是他自己的。纵然奇经八脉已然断绝的差不多,他还是将所有的力量全部聚集在长剑身上,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保留。他早就看开了生死问题,这般做仿佛在疯狂地寻找什么出路似地,一条可以释然的出路。也许对他来讲,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证实了自己,不是可以抛弃可以忽略的对象。
他在心里激烈的大笑,他的坚持,他的追求,他的代价,即便是没有人认同,那又怎样!他不是红鸾,也不是许尘,纵然天降异象,河水倒流,他还是他,他还是会照着心底最初的念想,做到一切!!
水沫以双眉之间依旧风轻云淡,对于无夜疯狂的举动,依然无动于衷。手中的银虹在空中回旋,宛如舞者一支空前绝后的舞蹈,剑气从剑身从流出,摧毁了黑夜中的一切寂静。假山被摧,池水被竭,楼宇被毁,道路被堵……最后如同寒冬后升起的旭阳,从远处照射到了无力挣扎的身体血肉上面。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铺天盖地的剑气压的他透不过气来,全身上下的力量好似河水决堤般迅速流失,再也举不起剑。
死了……便死吧……
就在剑身贯穿而入的一瞬间,只觉得眼前红影一闪,原本漆黑的眼前模糊中多了一个温软的身影。时间在那一瞬间停止,无夜只听见自己手中的长剑掉在地上发出的悲鸣声。
怎么会这样?
冰冷的面上被溅满了一脸的炽热,他忍不住抬手狠狠地摸了一把,然后不敢相信的向下看去,指尖,手心,挽上……粘满了浓稠的鲜血。如同他第一次看见一般,瞳孔撑到最大,身体微微颤抖,不能言语,不能表情。
“公子,我用自己的命,换取无夜的生机,可以吗?如果不够,我可以替他一点点的尝还。”
迷茫中,他听见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极力的想要伸出手去,却在到一半的时候又猛地抽了回来。他还有资格去触碰她吗?或许,他根本无力伸出手,根本无力去碰她。
然后模糊中他看见红鸾捞起了刚才他丢弃的长剑,在他无声的撕心呼喊中,断然削下了左手上的血肉,露出白深深地血骨。那样的恐怖——
他几乎听见了血肉离骨的声音,好像莫轻言手中的古筝,发出那刺骨而又诱人的声响。忽然间,他觉得很冷,周围温度徒然下降,最后他僵硬在了原地,好似血脉因此而僵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