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燕又飞还，好景阑珊。东风那惜［1］小眉弯［2］。芳草绿波吹不尽，只隔遥山。
花雨［3］忆前番，粉泪［4］偷弹。倚楼谁与话春闲。数到今朝三月二［5］，梦见犹难。
【注释】
［1］那惜：不顾惜，不管。
［2］小眉弯：眉头紧皱，指美丽女子。
［3］花雨：落花纷飘。
［4］粉泪：女子的眼泪。
［5］三月二：古代“上巳”节，是游春之日，是日人们到水边洗濯、饮酒、欢聚等，以为驱邪避祸，消除不祥。
【赏析】
去年上巳之日，曾与欢郎一起度过。今年春天又要过去了，燕子也飞回来了，她一天天数着日子，一直数到上巳节的前一天，而情郎还不见踪影，这让人情何以堪。
又
紫玉［1］拨寒灰，心字［2］全非。疏帘［3］犹是隔年垂。半卷夕阳红雨入，燕子来时。
回首碧云西，多少心期［4］。短长亭外短长堤。百尺游丝千里梦，无限凄迷。
【注释】
［1］紫玉：紫玉钗。
［2］心字：即“心字香”，古人将盘香制成心字形。这里喻指心如死灰。
［3］疏帘：指编织稀疏的竹帘。
［4］心期：心愿、心意。
【赏析】
燕子来时，雨后清明，本是春光明媚，但佳人毫无喜悦之情，每日于低垂的帘幕下，等待奇迹的出现，但无数次的眺望只能换来无数次的失望。窗外的百尺游丝，系不住春晖，更系不住春梦，系住的只有她的春愁。她闲极无聊，随手拨弄着燃尽的香灰，把心字香灰弄得一团糟，她的心绪也是这样乱如麻。
又
眉谱［1］待全删，别画秋山［2］。朝云渐入有无间。莫笑生涯浑似梦。好梦原难。
红咮［3］啄花残，独自凭阑。月斜风起袷衣单。消受春风都一例，若个［4］偏寒。
【注释】
［1］眉谱：古代女子描画眉毛的图谱。
［2］秋山：秋天里的远山山形、山色。古诗文中常以之比喻年轻女子的眉毛。
［3］咮：鸟的嘴。
［4］若个：哪个、何处。
【赏析】
月斜时分，独自凭栏，春风拂过，衣单人只，丝丝凉意顿时从心底生起。前人曾言风无雌雄，为什么他人如沐春风而自己不胜凄寒？仔细想来，不是身寒是心寒。巫山神女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但拥有梦也是一种幸福，真正让人心寒的，是连梦都没法去做。
又
红影湿幽窗，瘦尽［1］春光。雨余花外却斜阳。谁见薄衫低髻子［2］，抱膝思量［3］。
莫道不凄凉，早近持［4］觞。暗思何事断人肠？曾是向他春梦里，瞥遇回廊。
【注释】
［1］瘦尽：以人之清瘦比喻春天将尽。
［2］低髻子：低垂的发髻，代指低垂着头。
［3］思量：想念，记挂。此处量读轻声。
［4］持：拿起，举起。
【赏析】
词或有副题“无题”，说明其内容词人不能明说，不愿明说，但又实在不得不说。这复杂的情感自然与他的情事有关，而“回廊”一词也多次出现纳兰词中，每次出现都使他黯然肠断，可见是其伤心处。或许正是在回廊，他惊鸿一瞥，偶然看见心中牵挂的人，不过此后再也无处相见。这惊鸿一现，在脑海中反复回放，逐渐模糊起来，如今感觉恍然如梦中了。情人身影模糊了，那些刻骨铭心的情感也会被搁置么？雨后的夕阳，一袭春衫，低头抱膝、沉思不语的瘦弱身影，有谁在怜惜呢？
又
清镜［1］上朝云，宿篆［2］犹熏。一春双袂尽啼痕。那更夜来山枕［3］侧，又梦归人。
花底病中身，懒约溅裙［4］。待寻闲事度佳辰。绣榻重开添几线，旧谱翻新。
【注释】
［1］清镜：明镜。
［2］宿篆：夜来点燃的篆香。
［3］山枕：枕头。
［4］溅裙：即溅裙人，代指情人或某女子。这里指女伴。
【赏析】
闺中少妇夜来又一次梦见丈夫回到家中，醒来不胜伤感。“罗衣湿，红袂有啼痕”（韦庄《小重山》），身上的衣衫，满是这一春留下的泪痕。丈夫未还家，她也提不起赏花、湔裙的兴致，一个人躲在家中做她的女红，消磨时日。
又
闷自剔残灯，暗雨空庭。潇潇已是不堪听。那更西风偏著意［1］，做尽秋声［2］。
城柝［3］已三更，欲睡还醒。薄寒中夜掩银屏［4］。曾染戒香［5］消俗念，莫又多情。
【注释】
［1］著意：专意、用心。
［2］秋声：古人将万木零落之声称为秋声。
［3］城柝：谓城垣上传来的柝声。柝：古代巡夜时敲击之木梆。
［4］银屏：银饰之屏风。
［5］戒香：佛教说戒时所燃之香。这里代指超脱尘世烦恼之意。
【赏析】
秋雨潇潇，空庭寂寥，灯下独坐，听西风飒然而来，不胜落寞。城头传来三更鼓，犹自不能入梦来。曾经想方设法消去世情，可如今依然为闲愁所困，一夜无眠。
又
秋思
霜讯［1］下银塘［2］，并作新凉，奈他青女［3］忒轻狂。端正一枝荷叶盖，护了鸳鸯。
燕子要还乡，惜别雕梁。更无人处倚斜阳。还是薄情还是恨，仔细思量。
【注释】
［1］霜讯：即霜信，霜期到来之消息。
［2］银塘：清澈明净的池塘。
［3］青女：传说掌管霜雪之女神。这里指冷风。
【赏析】
秋色已深，天气转凉，词人伫立池塘旁，见亭亭荷叶下鸳鸯成双，心中满是惆怅。霜冷风急，燕子也要还乡了，而自己还羁留他方，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而佳人定会以为是他太薄情。
又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教他珍重护风流［1］。端的［2］为谁添病也，更［3］为谁羞？
密意未曾休，密愿难酬。珠帘四卷［4］月当楼。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注释】
［1］风流：指美好动人之风韵。
［2］端的：究竟、到底。
［3］更：却。
［4］珠帘四卷：谓楼阁四面的珠帘卷起。
【赏析】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吴文英《唐多令》）。绵绵秋雨，带来不尽的秋思，也带来数不清的离愁。佳人由思成愁，因愁生疾，但一片痴情，却无处倾诉。谁懂得她的娇憨，谁关注她的凄楚？当时的欢会，如梦境一般；不过事后想来，即使当初明知是梦，她也宁愿留在这梦中。
又
望海
蜃阙［1］半模糊，踏浪惊呼。任将蠡测［2］笑江湖。沐日光华还浴月，我欲乘桴［3］。
钓得六鳌［4］无？竿拂珊瑚。桑田清浅问麻姑［5］。水气浮天天接水，那是蓬壶［6］？
【注释】
［1］蜃阙：即海市蜃楼。
［2］蠡测：即以蠡测海。比喻见识短浅，以浅量度人。
［3］桴：小竹筏、小木筏。
［4］鳌：传说中海里的大龟，以喻气概非凡。
［5］麻姑：道教神话人物，古代以麻姑比喻高寿。
［6］蓬壶：指海上仙山。
【赏析】
康熙二十一年(一六八二)，纳兰随皇帝东巡，出入山海关。高士奇《扈从东巡日录》载：“（二月）壬寅迟旦，海日欲出，朝烟变幻，散若绮霞，接顾之顷，焱然四彻，海光浩淼，极目无际。昔荀中郎羡在京口，登北固山望海，云虽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陵云之气。今东临碣石，近指扶桑，觉蓬莱方丈，隐隐欲出也。……四月朔戊寅（初一日），乙巳，驻跸中后所。丁未，将入山海关，过欢喜岭。……澄海楼在关西八里许，飞栋承霄，层檐接水，楼前有台，平临海岸，海水淜湃。台下初望，海水深碧，万里无波，天风忽来，殷雷四振，遥见海上，银涛矗立，浺瀜沆瀁，少近岸则玄浪颷飞，颓波云驶。登楼下望，水及衣裾。”四月一日，康熙有《观海》诗，性德词也是写海上日出之壮丽景色。
又
野宿近荒城，砧杵［1］无声。月低霜重莫闲行［2］。过尽征鸿书未寄，梦又难凭。身世等浮萍，病为愁成。寒宵一片枕前冰。料得绮窗孤睡觉，一倍关情［3］。
【注释】
［1］砧杵：捣衣石和棒槌。古诗词中砧杵之声有思妇之怨的意思。
［2］闲行：微行，本指行动隐秘之意，此处谓独自悄然缓行，即闲步之意。
［3］一倍：加倍。
【赏析】
只身在外，夜宿于荒城。月色如水，霜华满树。远处传来几家砧杵之声，引起无穷乡思。征鸿过尽，归梦总是难成。词人自叹身如浮萍，总为雨打风吹去。寒夜中已经不胜相思之凄苦，又想到闺中佳人也正倚窗眺望，苦苦期待自己的归来，更觉凄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