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欲养亲不待
“殿,殿下!”一个大眼睛小丫头跌跌撞撞的推门跑了进来,差点儿摔倒,抬起眼来竟是满脸泪痕。“小姐……”
“什么规矩!小姐刚醒就在这儿大呼小叫!”太子扶辙一甩衣袖,沉下脸来。
卿君心底却已升腾起一股浓重的不安,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老、老爷他……”那丫鬟又哭了起来,捂着脸再也说不下去。扶辙顿时脸色大变,已由黑色转为灰白,立刻推开她走出门去。
卿君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父亲出了状况,也急忙下床,跟着追出去。不祥之感越来越重,真的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越往外走,声音越紧,仿佛牢牢地攫着心脏。
回荡在曲折慌乱的大院里,骇人得紧。
到了前厅大院的时候,府内已是一片悲天抢地的恸哭,几队将士跪在地上,皆是伤痕累累,破烂不堪的甲衣挂在身上,硬生生反着晌午日头的白光,苍茫而悲怆。哭声已惊动了各个小院,有人不断地围上来,或失声,或大哭,或昏厥……踉踉跄跄围了一大片,脸上的悲伤是一切破灭后的绝望。
卿君似乎猜到了什么。
周身有些发抖,竟觉得连步子也无法再迈开,心口深处,那种不属于自己的无力感连带着恐惧瞬间将她包围。
卿君拨开人群,强迫自己的走上前去。无论是怎样,已经发生了,就总是要面对。
只是她从未想过,有生以来,竟还会再次遭遇同样的情景。
映入眼帘的,是,一口棺材!
黝黑漆森,没有一点儿生气。
心猛地被揪了起来,一个跌列,几乎要栽倒在地上,身后一双大手及时伸过来将她托住。“卿儿。”
卿君缓缓的从扶辙怀里挣脱,牙咬住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单薄的衣衫,连指尖都在发抖。一步步走向那棺木……血脉相连的熟悉感,前世被封存了多年的记忆犹如挣开铁锁的困兽,咆哮肆虐,横冲直撞……
“卿儿……”
“让开。”卿君拂开扶辙的手,死死的盯住那口棺材,用不知是谁的声音命令:“把盖子打开,我要亲眼看见。”
扶辙定定的看了她半晌,闭上的眼又慢慢睁开,这才拉起她的手,声音暗哑低沉,“打开吧……”
“你真的要看?”灵王半死不活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卿君默默看了他一眼,说不出的复杂。果然是来看热闹的。
玄黑色的棺盖被八个士兵慢慢抬起,一股厚重和着阳光的血腥味儿扑面,熟悉的错觉,掩埋了千年错落空间的差距,彳亍而来。卿君走上前,棺中气息压抑不住,已是泛起腐朽的味道。扶辙手又紧了紧,她不看他,而是将目光移下,只一眼便愣住了。
里面的人……
没有头!
这是怎样的一具身体……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长长短短的刀痕错落在泛着紫黑的身体上,骨节森森可见,颈子处的疤上已出现了腐烂的痕迹,却依然可以看见利刃落在上面卷起的刀痕。
竟先是被落了毒,而后千刀万剐。
饶是在实验室看惯了尸块的卿君也禁不住恐惧起来。
刚刚沉下去的哭声又猛地绕在耳际,头痛欲裂。卿君睁开双眼,强忍着不再去看那具尸体,嘴中一股甜腥,原来是下唇已被咬破。
“……他、是谁……”
“卿儿你冷静一下……”扶辙拦住她,半扶半抱。
卿君慢慢转向扶辙,眼中已没有了焦距,为什么?为什么!剧烈的颤抖,胃里急剧翻滚,强压不下的悲痛迅速侵占全身。仿若回到数年之前的那场车祸,夹着滚滚浓烟,空气里到处都是汽油与皮肉被烧焦的味道,连血都被灼成黑灰……重生了,为什么又要看见亲人面目全非的身体……
“……头呢。”卿君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的,头呢?”
“卿儿……”扶辙抓住她的双肩,强制将卿君扳在怀里,想止住那颤抖,手指嵌在肩胛骨的下方,很用力,她却感觉不到痛,“你告诉我……头呢?你们为什么不完完整整的带他回来!”两世相似的折磨,此时她已经失去了理智。
那是同一种痛,哪怕没有见过面,却依然羁绊在血液中的疼痛感。
恍恍惚惚,纠缠着再也分不清彼此。
“包括白将军,还有三员大将……头颅皆被挂在北斡军营的……木杆上。”跪在地上的将领眼中血红,掩不去的疲惫与伤痛,声音像是在刀尖划过,哧啦啦刺着耳膜。年纪轻轻的,却仿佛苍老的近似暮年。
暮鼓苍钟,悲凉彻骨。
在她刚刚醒来,还来不及去认识父亲,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有人已经给她开了个最大的玩笑。一口棺木,一方遗体,连迷惘都来不及。
就什么都没有了。
…………
“是你!是你!”一道尖厉的女声在这样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一女子已跑上前来撕扯起卿君,像是要把所有的愤恨发泄出来,“白卿君是你害死的老爷!要不是你根本不会打仗,老爷也根本不会死,都是你,是你害的!”
卿君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现在整个思维都不在身边,脑中只有交替出现的两幕场景,爆炸的车子,漆黑的木棺,焦灼的双手,血中刀刃划过而落下的卷缩……好像有人推她,有人打她,像疯子一样扯她的头发……然后有人阻拦,有人抱住他,细语安抚……不同的眼神,不同的神情,沉寂、愤恨、漠然、悲哀,每双不同的眼中多多少少都夹了些怨愤,然后一齐射向她,灼得灵魂滚烫。
可是这是在哪里?
发生了什么事……
卿君不敢肯定。
院中的人,棺材里的遗体,空中飘浮的灵魂……太像一场梦。
“你怎么不去死!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老爷……”哭的毫无形象的女人被侍卫拖走,仿佛要撕裂一切的叫声回荡在整座府址,正午的太阳冷然而决绝,听起来更像是,半夜幽冥。
靇铎看着她眼底的空洞,浮在半空中,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在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