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明夕何夕路
“你都听到了,没了你,她还是要嫁给别人,你本来就不是她的良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篆体茶字正从棚顶挑着的竹竿子上透出来,半新不旧的幡子,没有一点儿精神似的耷拉在那儿,简陋的草棚下,东西南北皆是过客,来去匆匆,一碗凉茶,两分高谈,说千年天下事。
说这话的是坐在边上的一个中年汉子,声音压得极低,灰衿短褂,一双短眉极粗,横亘亘卧在那儿,若不是那双四处乱瞟的眼睛,倒有几分老实。看这人的打扮倒像是常年跟庄家打交道的泥腿子,正呼哧呼哧喝着大粗瓷碗里的凉茶,那茶水青黄不是,混混沌沌也不见他有半点儿嫌弃,咕噜一口下去,而后用袖子擦擦嘴,接着小声唠叨。
而他对面的男人此时正皱着眉,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明明是一样的打扮,却一下子便显出了不同的气度,眉目间皆是极平凡的,扔在人堆里根本找不出来,可他静坐在那儿,腰腹皆是挺得极直,手也是规规矩矩放着,见那茶端上来,只瞟了一眼边厌恶的扭过头去。“她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那她怎么不再死一回?都说女人红颜祸水,这下好了,那北斡的小皇帝为了她把你逼到这个地步,倒是那姓季的,啧啧,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这话让他对面的青年人有些恼怒,狠狠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带了七分警告,“你若再如此说她就自己走吧,不要再管我!卿儿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谁都没资格这么说她。”
那汉子果然噤声,但脸上显然是不服气的,又不敢再说,只是一直小声嘀咕,“你当我愿意跟着你,要不是先生吩咐,老子鸟都不带鸟你的,他娘的,好不容你把你从死人堆里弄出来,还跟老子摆脸子……”
年青男子也只当是没听见,闭眼轻靠在支着茶棚的柱子上,许是阳光有点儿大,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
明夕何夕,从此陌路。
算计了这么多,没想到直到最后,她仍是别人的……
缘分大概是尽了吧。
路上颠簸了近一个月,到达京师已是盛夏。三军停留在城门外,而后直接回军营等待皇帝封赏,只留一小部分人进城。
药喝了五天,卿君和白莺的冷战也持续了五天,后来慢慢说开了,便也没有了开始的敌对。进京这天,万人空巷,路旁密密麻麻全是围观的百姓。卿君坐在车里,听着外面震天的欢呼,脑子里却满是回来路上,夜弁星的传闻,褒贬不一。卿君很迷惑,白莺后来说过,两人唯一的交集便是一年前肃德帝差人私下向白卿君求过亲,当时她一颗心全扑在季伯颜身上,自是拒绝的斩钉截铁,而后再无下文。
可是现在,她坐在车里,接受者他治下臣民的礼遇,近日里将成为他的皇后。
世间之事,大都如此荒谬。
城门处负责接待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一身大红官袍,衣襟上一片斑驳盛放的牡丹。眉目间是干干静静的清爽,清清瘦瘦,带着一股子读书人特有的孤独,见卿君的车过来,也不让开,就那么死死盯着车门,不说话亦不动。
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这人才终于回过神,忙弯下腰去,“臣季伯颜奉圣命恭迎雳王殿下,恭迎白小姐回京。”
卿君只觉得心尖猛地抖了一下,像被针刺了似的不舒服起来。
“小姐……”白莺闻言也撑起身来,想掀开车帘。
“算了。”卿君止住她手上的动作,慢慢平静下来,“他本就和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见了又能怎样?”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你不是还说我是最无情的么?”
“小姐!”白莺脸上有些羞红,也不再去拉那车帘,反倒窝回车里,“不见就不见,本就是这书呆子惹的祸,你都要嫁了,还见他做什么……”
一入侯门深似海,自此萧郎是路人。
卿君右手的指节一下下轻轻敲着桌案,大抵是有些苦了。
明明写的不是她却又是她,真真假假,自卿君醒来的那一刻,他们的缘分便已尽了。见了能如何,不见又能如何,对她,他终归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季伯颜见那车架没动,甚至连半点声音都未发出,半弓着的腰僵在哪里,脸上几经数变,很快就恢复如常,“皇上口谕,白小姐一路奔劳,不必进宫,由雳王接回府址静修,五日后吉时自王府嫁出,雳王夜陌琛酉时入宫面圣。”说完又不经意的看了那车子一眼,这才退下由人接了雳王手中的兵印,寒暄数句终完成了接待。
待人跟着那队伍走尽,季伯颜慢慢靠在城门上,单个人的身子和指天城墙比起来,是那么渺小,不堪一击。阳光拉长,地上的影子也慢慢移动起来,夕阳下的身影也愈发变得孤单……
世间情为何物,茫茫人还,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大抵不过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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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的两章算是过去了,写的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