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纪泽,系曾国藩次子,字劼刚,号梦瞻,行甲三。清道光十九年(1839年)十一月初二生于荷叶黄金堂。自幼严受家训,课读经史;稍长,博览群书,尤爱屈原《离骚》。咸丰年间,或随父出走京师、军营,或在家笃学,广泛涉猎西欧的数学、物理、化学及语言文学。他还刻苦攻读外语,懂数国文字,尤通英文。同治五年(1866)。湘乡倡修县志,各界人士荐举曾纪泽纂修。曾国藩得知急书制止。他严尊父训,辞去纂修职名,但仍极力举贤荐能,多方筹措经费,为纂修《湘乡县志》出力甚多。
同治九年(1870年)春,曾纪泽由二品荫生赴京引见,补户部员外郎。同治十一年春父逝,回湘守丧。光绪二年(1876)冬复入京,被袭封一等毅勇侯爵,光绪四年七月,出任英、法等国钦差大臣。十月,补太常寺少卿。任期内,审时度势,建议清政府与巴西建文通商,开创了中巴友谊之道。
光绪五年(1879年),曾纪泽被补授大理寺少卿。翌年正月,兼驻俄公使。六月,抵俄都彼得堡谈判领土问题。他深知,要毁已成之约,更立新议,无异“障川流而挽既逝之波,探虎口而索已投之食”。在谈判中,他不顾俄方恫吓,据理力争。经半年多的反复交涉,终于取销原派大臣崇厚擅自签订的丧权辱国的《里瓦基亚条约》,于翌年一月签订《中俄伊犁条约》和《改订陆路通商章程》,不仅收回了伊犁九城,还在其他界务和商务方面争回了部分主权。
光绪九年(1883年),曾纪泽任驻法公使。是年,中法战争爆发,他极力抗议法政府的军事侵略。他在任驻法公使时,不屈不挠,与法人论战,身虽患病,仍不稍懈,力主清廷“坚持不让”。翌年四月,被晋升兵部右侍郎,兼任驻英、俄公使。几经周折,与英国签订《洋药税厘并征条约》,为清政府争得每年增加税银200万两的财政收入。
光绪十年三月,曾纪泽补授兵部右侍郎,仍为驻英、俄公使;光绪十二年六月,离英回国,帮办海军事务,迁兵部左侍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他仍十分关注国家之外交问题,著有《中国先睡后醒论》,针对列强武力侵略中国的形势,主张“强兵”,以拯国危。
在中国历代外交史上,没有哪一个朝代比晚清政府签订的条约更多更频繁。从1842年8月在南京下关江面英国军舰“康华利”号上签订的《中英南京条约》算起,直到1915年与日本国签订的《二十一条》。光绪五年八月下旬某天,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收到一封电报,这是钦差大臣、中国驻俄国公使崇厚从彼得堡发来的。崇厚赴俄,肩负着收回被沙俄出兵占领长达十年之久的伊犁地区的重要使命。崇厚与俄国外部尚书格尔斯经过长达十个月的谈判,签订了《里瓦几亚条约》。消息传到国内,舆论哗然,举国震惊。于是慈禧饬令总理衙门前后召开了三次高级会议。众大臣在反复商议后,将崇厚定为“斩监候”,暂不杀头。而再次赴俄谈判的人选,则由军机大臣一致选定为当时驻英法公使曾纪泽。
曾纪泽在当时的欧洲外交界已颇有些名气,不少英法高级官员都知道,中国有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精熟英语的外交官。曾纪泽在赴俄谈判前,还特地拜会了英国外部新任尚书兰格弗尔,英方答应在中俄交涉过程中向俄国施加压力,力促和谈成功。同时还建议中国朝廷减免崇厚罪行,在中俄和谈之前创造一种和解的气氛。其实,曾纪泽清楚,英国政府之所以会倾向中国,是不愿意俄国人在中国获取比英国还多的利益。英方的从中斡旋,既讨好了俄国,又使中国避免了战端,更稳住了英国在中国的利益和影响。
曾纪泽在详细准备了赴俄谈判的资料后,挑选了中国驻法使馆的参赞刘玉祥,英国人马清臣,法国人法兰亭作为自己的助手,一路由英国到法国,再从法国抵达俄国的京都圣彼得堡。
曾纪泽在到达圣彼得堡后,立即向俄外部递交了照会,希望能早日重开和谈。而俄方对再次谈判的态度之冷淡和高傲,也是在曾纪泽的意料之中的。
在这次交涉后,格尔斯迟迟没有答复曾纪泽的节略。事实上,在曾纪泽将《里瓦几亚条约》中的关键内容尽数推翻后,俄国外部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们不肯再与中国协商,又不想背上破坏谈判的恶名。格尔斯此后不久便陪同俄皇去黑海避暑,热梅尼或布策将成为俄国的谈判主将,这两个人的官衔比格尔斯低得多,曾纪泽立即觉得与俄方谈判的规格和权威性降低了,交涉的前景可能凶多吉少。
在随后与热梅尼的会面中,曾纪泽坚称到北京相商与在圣彼得堡相商是一样的,在这里不允的事,在北京也难允。另外,若能继续在此地商谈,只要有可让之处,中方定会酌量相让。曾纪泽的这些话既表达了不丧失原则的立场,又表达了愿意灵活协商的意向。热梅尼一听这番话,马上表示愿意与中国继续商谈,请曾纪泽等待俄皇的电旨。
就在曾纪泽与热梅尼会面的第二天,俄皇亚历山大二世就令布策返回圣彼得堡,中俄谈判又露出了新的曙光。由于格尔斯仍在克里米亚陪同俄皇度假,布策被授命成为俄方谈判的首席代表。
谈判中曾纪泽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的关键:关于伊犁的归还。中国要求俄国交还伊犁全境,而俄国坚持中国必须以割地为归还条件。所以在崇厚签订的《里瓦几条约》中割去中国伊犁西部和南部大片领土,这是中国无论如何不能应允的。俄国一直说要中国让出地方专为安置边民,反复权衡比较,曾纪泽提出中国可以答应在伊犁霍尔果斯河西边地带于修界之时酌让若干与俄国,以便安置迁民。
在此后的谈判中,布策与曾纪泽争论的焦点,就是关于帖克斯川一带的归属问题。俄国人的意图就是以“修改边界”为名,以侵吞中国更多的土地。而曾纪泽坚持,中国绝不同意在边界处做大的改动,但考虑到俄国的立场,愿意准允两国派员实地勘察,以旧界为根做一些小的调整。
光绪六年九月,曾纪泽在圣彼得堡已经呆了两个半月了。谈判正处在胶着状态,布策和热梅尼依旧咬住领土问题不肯松口。
也就在这些天,格尔斯收到了热梅尼从圣彼得堡寄来的信函。信写得很长,字里行间透露出这位杰出外交官愤恨而又无奈的心情。格尔斯也是生平第一次读到他这位下属如此丧气的话。
格尔斯没有料到曾纪泽会如此强硬。他发现,曾纪泽可能是在巧妙地拖延时间。的确,时间对俄国来说很不利,在边境部署的俄国兵力和准备开到中国沿海示威的俄国太平洋舰队,每天费用高达上万卢布,财政开支不堪重负。前不久俄皇陛下还催问他:跟中国人谈判的进展怎么样了?还说:去年画押的条约一年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改约谈判必须在一个月内达成协议,否则国内舆论对政府不利。他必须采取办法使谈判突破僵局,可是,办法在哪儿呢?
谈判进入了最后阶段,俄方用尽各种威逼、恐吓、要挟、利诱的手段,始终无法让曾纪泽退让。格尔斯列出最强大的谈判阵容与曾纪泽做最终的商议,这天,除了他自己,外部顾问热梅尼、总办梅尼阔夫、驻中国公使布策等都到场了。
双方在反复交涉边界问题后,终于确定了基本框架:伊犁南部特克斯川中国收回,该区两界按照明谊将军所定旧界为根,由两国分界大臣稍加酌改。塔城地区划界在明谊旧界与里瓦几亚约界之间,由两国分界大臣共同勘定。喀什地区与俄国交界情况复杂,曾纪泽坚持按明谊旧界,而俄方坚持喀什南段根本就没划界,应以两国现管界为界。最后曾纪泽考虑到当年阿古柏占据天山以南,大清与俄国无法勘定划界的局面,同意以现管界为根,由分界大臣具体划定,但苏约克等重要山口必须收归中国。至于赔偿兵费,曾纪泽不同意用兵费名目,俄方同意改为代守伊犁费用,从原定的五百万卢布增加到九百万卢布。
西历2月24日,即中国阴历元月二十六日,中俄两国正式签订条约。曾纪泽用中楷毛笔,而格尔斯则用羽毛蘸水笔。曾纪泽心想,虽然自己争回了一部分领土,但毕竟以割走另一部分领土和增加赔款为代价,自己这几个字一落定,霍尔果斯河以西、斋桑泊以东的几万公里的国土从此不再归我中华,所以那枝签字的笔,在他手里变得异常沉重。格尔斯则暗思,虽然我们退回了前约得到的部分领土,但多得了四百万卢布,这笔交易也还算公平。
在签约结束后,格尔斯举起酒杯,有点推心置腹地对曾纪泽说:“侯爵,请恕我直言,您是我接触过的外交官里最具有智慧又最难对付的,我曾经恨过您,但最终为有您这样的谈判对手而自豪。”格尔斯说的是实话,与曾纪泽打交道的这半年,他从轻蔑、傲慢到气恼,以至于无可奈何而钦佩,他为对付曾纪泽绞尽了脑汁,使尽了手腕,但在他看来,最后也只是打了个平手。在他的外交生涯中,他曾代表俄国进行过无数次棘手的谈判,他不惧怕任何欧洲和美洲大国的外交同行,而曾纪泽却让他头痛和失眠,这是他从政几十年里绝无仅有的。光绪十六年(1890)闰二月二十三日,曾纪泽卒于京师户部任内,终年51岁。遗骨葬长沙曹家坳桃树湾。谥惠敏,有《曾惠敏公遗集》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