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魂,唯别而已矣!
很难说清楚刘复此刻的心情,就连他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糜贞和他之间只有短短的一刻交流,虽说互留信物,却也可能是小女孩心血来潮之举,说不定,对方此刻已经将他这人抛诸脑后了,如此,又何必恋恋不色,做这般小女儿之态。
糜家车队离开的时候,刘复不在那儿,他事先驱马来到了一个小土坡上,然后,在此目送了车队的离开。
到徐州来,一定要来找我啊!
糜贞花一般的笑容老是在他眼前晃悠,驱之不散。
有人说,别离是为了更好的相聚,刘复原来不相信这样的说话,然而,在那一刻,在目送载着糜贞的马车离去的那一刻,他很难不对未来抱有期待。
别犯傻了!
你这个笨蛋!
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冒了出来,那声音永远是那么冷静,理智,刘复总是下意识随着那声音的指示去做,便如身体的本能反应,他知道,依言而行好处众多。然而,在这一刻,他却觉得这声音是那么的刻薄,歹毒,让人憎恨,他想要充耳不闻,这声音却来自心底,让他拒绝不得。
糜贞是徐州糜家的大小姐,糜家并非像袁氏那般四世三公,家世清贵,就连一般的郡望都不是,只是商贾豪富之家罢了,然而,纵然如此,她家中也有万倾良田,华屋千间,养有奴仆,食客上万人,商铺更是遍及大河南北,这样家世出生的小姐,岂是他这个穷小子可以奢望的。
自己只是一个在乱世乞活的孤儿罢了,和世人有所不同,勉强算是特殊的,只是脑中多一个奇怪的世界,一段残缺的人生,这些却又不敢露于人前,否则,便要与火焰为伍。
朝不保夕,苟活于世,如此人生,岂能对未来有所期待!
刘复嘴边浮现出一丝苦笑,他收回投向北方山林的视线,糜家的车队已经消失在山林之中许久了。
“驾!”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喝一声,扭转马头向西方奔去,在前面的小土坡下,在一条溪流的旁边,扎着一个简陋的营地,如今,那里是他目前唯一能去的地方。
营地就在先前战斗的土坡附近,距离平原县已经不远了,快马加鞭,也不过大半天的路程。
此时,已是未时时分(下午一点到三点),队伍中又多了一百多名俘虏,今天是赶不到平原县了,故而,赵云将营寨扎下,明日一早方才拔营启程。
糜竺和糜贞兄妹俩所在的这个车队昨日便驻扎在这里,今日刚一启程,便遇见了贼人的袭击。他们一行从徐州而来前往渤海,渤海郡乃是他们母亲的娘家所在,几日后,糜家兄妹的姥爷六十大寿,他们这次前往渤海是为了向姥爷贺寿。
另一方面,他们也是为了躲避徐州的战火。
现在是初平四年十月七日,就在前不久,徐州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让原本安宁平静的徐州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战火之中。
当初,为了躲避战乱,前任太尉曹嵩一家暂在琅琊郡安身,曹嵩的儿子曹操占据兖州之后,便派人前往琅琊迎接父亲曹嵩回兖州。
曹嵩举家迁移,家资甚多,携带辎重足有一百余车。
徐州牧陶谦的一个部将驻守在阴平县,其部下士兵多为黄巾降卒,这些士兵贼性不改,贪图曹嵩的财产,于是在华县与费县的交界处化装为盗贼向曹家发动袭击,杀死了曹嵩和他的小儿子曹德,然后分了赃物,四散而逃。事情发生后,得到消息的陶谦惊恐万分,连连向曹操派出使者,解释事情经过,希望能求得曹操原谅。然而,曹操并不见陶谦的使者,也将他送来的礼物拒之门外,兖州与徐州的战争也就在所难免了。
就在去年夏天,青州的黄巾军攻掠兖州,刺史刘岱不顾济北国相鲍信的劝阻,率军出城迎战黄巾军,死在了战阵之中。
当时,曹操率军驻扎在东郡,东郡人陈宫和鲍信等人劝说别驾,治中等主要官员,迎曹操入主兖州,以便对抗黄巾军。
曹操率军进驻兖州后,在寿张县以东和黄巾军交战,经过几番苦战,有胜有败,打败仗的时候,连他的好友鲍信也死在了阵中,尸首不知所踪。然而,曹操军韧性十足,曹操又多出奇计,最终还是击败了黄巾军。随后,曹操率军追击黄巾军到济北,黄巾军无路可走,在济水岸边投降了曹操。曹操一共得到兵士三十余万,男女一百余万口。曹操从中挑选精锐,组成了一股强军,称之为青州兵。
要想养活这么多人口和军队,仅仅依靠兖州一地,就算是采用屯田之策也远远不够,曹操就像一匹饿极了的狼一般盯着周边的那些诸侯豪强,谁要是稍微露出破绽,他便要扑上去咬上一口。而现在,父亲曹嵩被杀这件事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攻打徐州的借口,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
糜家世代行商,交游广阔,消息灵通,徐州和兖州一战,他们并不看好陶谦。故而,以贺寿之名,糜竺带着妹妹糜贞离开了徐州,前往渤海郡躲避战乱。家中只留下了弟弟糜芳主持家业,毕竟,他们也需要应付上面的父母官。糜家的根始终是在徐州,世事变幻无常,谁又能知道明天会怎样呢?
上面这些信息都是刘复在和糜家那些人的交谈中所获得的,别人见他年少,交谈时也不怎么避他,他只要嘴巴甜一些,所询问的问题别人基本上都会回答,说得兴起时,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时候,刘复也不明白自己干嘛要打听这些消息,一个苟全性命于乱世的小子,了解这些天下大势做什么?
然而,在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却锲而不舍地对他念叨,说是总有一天,这些讯息会派上用场,就算是无用,了解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啊!要想在乱世中活下去,要想活得更好,本领以及见识自然是多多益善。
一如既往地,他依言而行了。
“怎么样?是不是舍不得和那个小娘子分开啊!”
回到营地,下马之后,赵亮便迎面走了过来,他一脸坏笑,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向刘复打趣说道。
刘复腼腆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刘小郎,咱要是你,便跟着糜家那帮人走,就算是为奴为仆,也比跟着咱们这帮军汉厮混要强,咱们都是把脑袋拴在刀口上耍的厮杀汉,指不定哪天就没有了性命,你年纪还小,别莫来由地跟着咱们丢了小命,划不来啊!”
赵亮拍了拍刘复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赵云让刘复跟着赵亮,刘复有的是眼力劲,不仅吩咐的事情做得头头是道,滴水不漏,有时,赵亮还没来得及吩咐做的事情,他也抢先一步做到了。偶尔,还会给赵亮讲一些帝王将相妖狐鬼怪的故事,让他听的眉飞色舞,欲罢不能。原本,他对照看刘复有些不爽,如今,这才相处一两日,他便喜欢上了这小子。
刚才那番话在糜家离开之前他就已经对刘复说过一遍了,全部出自他的真心。
“谢谢赵大哥的好意……”
刘复看着赵亮,神色诚恳地说道。
“子龙将军救了小人一命,小人虽然年幼,不懂什么大道理,然而,也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的大恩啊!虽然,小人年幼体弱,没有什么见识,会做的事情也不多,却愿为大伙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喂马,做饭,洗衣,能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会枉顾恩情,仅仅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小命,便离大伙而去!”
这番义正言辞的话明显让赵亮很是感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只好又拍了拍刘复的肩膀,欲言又止。
“小人没有家,这个军营就是小人的家,子龙将军,赵亮大哥,你们就是我的亲人,只要你们不赶我走,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们了!”
说着,说着,刘复的双眼已经闪烁着晶莹。
“好!好!”
赵亮连连点头,不停叫好。
这时,在两人的身后响起了两下鼓掌声,两人回过头,赵云身着那件已经刷洗干净的白色皮甲,头上缠着一块白巾站在不远处,他那匹极其神骏的白马跟在身后,垂着脑袋,打着响鼻。
“生逢乱世,世人皆如禽兽,仓皇乞活,你年龄虽小,能有这番心思却也不易,愿你来日也如今天这般,时常怀有忠义之心,便不枉赵某救你一命了!”
说罢,赵云向他们行了过来,他虽然没有牵着马缰,那匹白马却非常温顺地跟在他身后随他而行,亦步亦趋。
一匹有灵性的坐骑便是如此吧?刘复心中暗自羡慕。
“你们两人,随我来吧!”
走到他们面前时,赵云停下了脚步,丢下这句话,又继续向前而行,他那匹坐骑非常神气地抬起头,似乎打量了刘复两眼,然后,慢慢踱着步子高昂着头,非常骄傲地随他的主人而去。
“快跟我来,有好处给你!”
赵亮傻笑着,重重地拍了一下刘复的肩膀,然后,撒开脚丫子向赵云追了过去。
好处?
什么好处?
刘复有些纳闷,不过,他知道不会有什么坏事。刚才,他那番义正言辞的话不过是想要忽悠赵亮,赢取对方的好感。这些粗鲁不文的沙场厮杀汉没有什么心机,若真是对一个人好,在战场上为对方挡刀也只是闲事。很明显,他达到了目的,让他更为欣喜的时候,这番话竟然让赵云听到了,达到的效果,自然比向赵云诉说这番话更好。
将内心的期待和雀跃强行压下,跟在赵亮身后,刘复面色平静地缓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