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一家人在晚上躲进大板柜里……
在村里人找到山根的时候,时间已过了四天。山根还活着。山根是靠生吃那两只狼崽活下来的。
村里人还发现了猎犬大青和猎犬黄虎的尸骨。那两副尸骨上爬上爬下尽是黑油油发亮的蚂蚁。
在山根能行走的时候,他去看了被他悬挂在松树上的那只母狼。
母狼的尸体不见了,只有绳子盘在地上像条蛇。而那三架捕兽夹也都关闭了,被什么东西从土里拖了出来,上面还有一堆干狼屎。
山根愣在那里,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头狼闪电怎么会这么聪明?
突然,山根身后“咔”一声响,吓得山根心“嘣噔”一跳,头发根根直立了起来,那条伤腿也抽起筋来。
山根摔倒了。他不敢往后看,他把头埋进草丛。
等了许久没见动静,他才发觉身上全都凉了,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爬起身,才发觉衣裤也湿了,同时对头狼闪电的恐怖像冷汗一样淌满了全身。
他慢慢靠上去坐下来。风从他身边溜过去,他打个哆嗦。他嗅到了那根断腿上的中药气味。他的怒火与仇恨顿时灌满了鼻子。
山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他想再过八十天就到初冬了。到那个时候狼会再次聚集。
山根心里有个心愿,他要在狼群聚集之前猎杀头狼闪电!
他不能等到大雪封山的冬天,到那时,山里的食草类动物开始减少,狼群就会下山猎食人畜,而善于记仇的头狼闪电一定会在那时首先进攻他的村屯。出了一身冷汗的山根有这个预感。
在他养伤的这几天,他一直在脑海中出现和头狼闪电再次较量的图景。他知道,头狼闪电一定会再次找他报仇。
因为,头狼闪电的一半血统是狗,狗的特点之一是为主人报仇,再一点就是记敌人的仇。
他想,上只杂种狼的这种记仇特性也许远比纯种狼更深。
坐在圆石上的山根望着他的那条用来捆绑母狼的绳索,他越想越怕。但他并不后悔,他是条汉子,他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
山根又在算日子,他想也许他无法和头狼闪电较量了,他的断腿纵能养好也得过个百八十天,到那时已经入冬了,也许头狼闪电已经毁了他的村子。
山根抬头望着天空中翻滚着跟斗的白云。
山根想,谁能帮他猎杀头狼了结心愿呢?山根脑海中倒有这样一个人选。
山根就在这种空虚而又恐惧的心理感觉下过着平淡的日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山根的心思走向更强烈的惧怕,连他的伤腿都不再放在心上。
他就这样等着头狼闪电来找他报仇。而他一直深信,头狼闪电一定会来。
就这样,山根等到了冬天。
在冬天里,山根偶尔听到狼嚎就要认为是头狼闪电来找他报仇了。他先是脸色惨白着,脸肌发颤,身体抖得筛糠似的打摆子,接下来他就抱着头躲进大板柜里,然后叫老婆孩子也躲进去。
这样重复了几十次之后,山根突然糊涂了。
他说,头狼闪电来过了,它决不会放过我。它对我说,还我儿子来!还我儿子来!可是我怎样还他儿子呢?它儿子那两只狼崽早叫我生吃了。啊,狼崽子可真香……山根边说边吧嗒嘴,一脸怪异的神态。从此,他就住进了大板柜里,再也不肯出来。
山根的怪异传遍了北娘娘库大大小小所有的村屯。
但是谁也不知道,山根是以这种方式向最着名的神猎手七爷传达一种信息。因为山根想遍了北娘娘库所有能称得上的猎人,他认为只有神猎手七爷才有可能猎杀聪明又勇猛的狼王闪电。
在第二年的秋天来临的时节,猎手七爷突然来了。他是领着十三条清一色的猎犬从大北屯来的。他直接走进了山根家里。
猎手七爷来的时候,山根正自坐在大板柜里发呆。
猎手七爷坐在山根对面,跟在七爷身边的两条彪形猎犬很乖巧地坐在七爷腿边。神猎手七爷吸着烟斗不说话,他只望着山根。
这样过了一会儿,山根终于被那两条青黑色毛皮的猎犬所吸引。
山根眼睛里不再有恐惧和疑虑,而是射出两道惊喜的目光。他冲口道,是老七、老九!
猎手七爷磕去烟灰,再装上一锅烟按实,然后再点燃。一口烟雾从猎手七爷嘴里飞出来。
七爷笑了。
猎手七爷说:“小子,还行,眼还没瞎,心还没死。不过,不是老七、老九,是老七、老八,老九脾气大,连我都得给面子,它独自在家待着,它和狼王交过手呢。而且毫发未伤。你记着它叫黑虎。”
山根从大板柜里爬了出来。他还在盯着那两条青黑色毛皮的猎犬。
山根经过一年的休养,他的断腿已经完全长好了。只是在走路的时候有点拐。
他用手支撑在双膝上,望着两条不惊不躁的猎犬。他又说:“真是老七、老八,我看光它们俩也能对付狼王啦。可好啦,七爷,狼王闪电有对手了。”
说完,山根突然哭了。山根说:“七爷,就看你的了,侄子我可真输惨了。”
神猎手七爷笑了。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装熊趴窝就是要我出山嘛。怎么,你服了我吗?”
山根想了一想,才点了下头。
七爷说:“当年我就同你说过,所有的动物都有一种神所赋予的灵性,狼更是其中最具灵性的一种。七爷我一生猎过十五只熊、七十三头野猪、一只老虎,但我从不猎狼。
“在很早的时候我和百德兄弟说过,狼才是咱这长白山的精灵。观察狼的习性和数量,你就会知道,这深山老林里的动物是多了还是少了。如果多了,狼决不会攻击人畜,只有在各种动物少了的时候,它才会下山跟人抢口粮。
“这并非不公平,因为狼要生存,是人把它们的食物抢走了,它们只能再从人那里讨回。”
更可贵的是,狼的天性能够控制自己的存活数量,不会使狼的繁殖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狼群中有这种自然法则,那就是淘汰弱者,尤其在食物少的时节更是如此。
“喂,山根,我想你也知道,狼王闪电在近年所做过的事吧?”
山根有点迷糊。
在过去的一年里,山根是真的惧怕狼王闪电会突然闯入他的家门,咬死他和他的家人。
他们一家人才在晚上躲进大板柜的。
山根曾叫人去大北屯请过猎手七爷五次,每次猎手七爷都说,行,再等等。但是,直到一年后的今天,神猎手七爷才来。
就这样,北娘娘库最着名的猎人率领他的最出色的一窝猎犬,开始了猎杀狼王闪电和它的弟兄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