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喧嚣终焉,闲人散尽,正殿之下的空场中只留姬林一人。
他兀自跪着于地,秀发凌乱,神情呆滞,面朝着宫外的方向,一双美目毫无焦点发散。
粟粟立在偏阴的角落里,早已看不下去,此刻特别有终冲动想要上前去扶他起来。
却从正殿中出来两个婢女,一前一后沿阶走下,行至姬林身边。
“殿下,王后娘娘让奴婢们引您去东暖阁休息。”一人道。
“您别跪着了,奴婢扶您起来吧,殿下的身子骨紧要。”另一人说着就上前做搀扶状。
姬林偏身避开,自己拿手撑了地面站起来。他俯身拍了拍衣袍下摆,又回身挺立的端直,眼中已回复了少许神彩来。
“引路吧。”声音不大,依然沙哑,却包涵着拒人千里的冷漠。他转身,跟着两位婢女径直离去。
粟粟目送他们走远了,才端了手中的漆面竹夹拾阶而上。来到正殿门口,轻轻扣了门。
“王后娘娘,奴婢粟粟,给您送浣衣房浣好的衣饰。”她柔声道。
门开了不大一条缝,里面站了个宫婢,从粟粟手中接过她递上前的夹子,对她说了一句:“没你的事了,回去吧。”就把门又重新掩上。
虽然门的开阖也只是须臾之间的事,粟粟依然不免睃见了屋里面惨淡的光线,略有凌乱的痕迹,以及地面上未干的水渍,和破碎的陶瓷器皿。
……
姬林被引入了东暖阁后,就把随侍的两个宫婢都赶出了门。
“你们退下吧,孤不需要人服侍!”他冷冰冰硬邦邦地站立在堂屋中,回身便丢出一句。
“可是……王后娘娘吩咐说叫奴婢们伺候殿下……”两个小婢女被他突然转身吓了一跳,皆后退一步才又俯身说道。
“孤就在房中,哪里都不去!你们放心好了!”作势就走上前去要逐人。
小婢女们被逼的节节后退,三两步就出了房门。姬林一手捞过一扇门板来,“啪啪”两声就把二人关在外面,顺带落了闩。
他回身去到临窗的坐榻,抬脚迈上去,将自己窝在其中。想要抽空了自己的脑子什么都不去想,却只觉得心乱如麻,胃里翻江倒海如有蛟蛇钻嗜般。
今天又是一个星期四,母亲说什么也要跟着自己一起到中宫来面见王祖母。自从上次母子两人发生冲突之后,这还是母亲第一次主动向他提出要求。
他其实早已经对自己冲动之下的言辞行为多有悔过,母亲后来也一直暗地里默默传达着她的关心和爱护,比如夜间给他掖被角,或者亲自熬了山参糖水派人送给他,他都心怀感激。
沉下心来思索的那些日子里,脑海中最多的还是母亲的身影。他渐渐能体谅母亲寡居一人,这么多年来独自抚养自己长大,只怕说“她的整个世界都是为了他而存在,从未关心过自身丝毫”,也一点不为过。在这样的前提下,她就算是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做为唯一那个一直被她溺爱着的人,难道就不能宽容一些去对待么?姬林于是就一遍遍这样反问着自己……
后来,他想通了。自己不过是看不惯那个叫做鸦的侍卫而已。
可母亲的健康状况却着实让他担忧。总是听见隔壁房中传来她责骂婢女的声音、器罐砸碎的声音、大哭大嚷的声音……这些声音折磨着他,惊恐了他,压抑着他,令他好几次都想冲出宫门,永远都不要再返回那个所谓的家!
甚至于,今天出门的时候,母亲还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旁,狠狠说了一句:“儿子,你记住!一旦做了王上,你的太后就只有娘一个!你一定要记得!”吓的他应也不敢,只埋头走路,腿脚酸软无力。
适才在中宫正殿之中,他照常在太后面前背诵《诗》。可因母亲在一旁,令他非常紧张,嗑嗑绊绊慌慌张张就背错了不少。又舞剑,剑柄却脱了手,咣当一声摔出老远。王后瞋怒,训了他一顿,就把他支出屋外。独留了母亲一人在里面。
后来他神不守舍的出得殿门,心焦力瘁,三两步避到樱花树下。那飘飞若雨、沥沥而下的花瓣卷走了他的思维,带来了片刻宁静。却只是片刻……
奢享一晃及过,暴雨纷至沓来!接着就是,母亲被绑回清心苑,自己被软禁在中宫!
王祖母那狠戾的掴掌,母亲嘴角吐出的血线,以及那些斥责母亲“疯癫”的话语,一遍遍闪回充斥于姬林的脑海中,逼得他快要疯掉!最让他心惊得还是母亲说的那些话,那些好似疯言疯语的呓喃……他要做天子……他会成为天子……
他姬林……会是下一个,天子?!
……
时过黄昏,粟粟给手头零碎的杂活收了尾,便从浣衣房出来,朝自住的院落返回。
她只觉得自己干了一下午活,累得要死却没什么效率,情绪也特别低落,稍一分神,脑子里就是姬林的那声悲呛恸心的“王祖母”的喊叫,令她背脊一颤,转而就联想到自己的外婆,更觉得难过的魂都要被他喊断掉。
回到排房院中,正赶上有饭,粟粟去锅中盛出来一些稀粥,也没胃口吃别的,就捧着碗在一旁吸哩呼噜。
不远处的条桌旁坐着几个绸面精装的婢子,看样子是服侍王后近前的,在那边凑成堆交头接耳地聊着什么。粟粟便竖了耳朵仔细听。
“你们说今天这事儿闹得……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师夫人也太虎了,居然连王后都不放在眼里,你说她凭什么啊?”
“小声点……你没听她说她儿子要当天子了么?”
“嘁!疯婆子的话你也信?”
“我看倒也没有不可能……王后近来对小王孙特别关心不是?三天两头往身边召……今天更说要养在这宫里呐!”
“这小王孙也怪可怜的,摊上那么个疯娘……今天当着众人面撒泼,王家的颜面都叫败光了……”
“哎,别说了……没见着那小王孙后来跟丢了魂似的吗?听那东暖阁出来的人说,他把自己关在房中,什么人都不让近身,饭也不吃,门也不开,怕是饿到明儿个,他自己也要撑不住了!”
粟粟“咕嘟”吞了一大口饭,站立而起,将碗放在灶台上,从锅里拿了两个馍,转身便出去了。
将两个馍包好揣在怀中,粟粟不动声色地朝着东暖阁的方向走。走啊走啊,这心里就开始犯嘀咕。
她这是去干啥呢?之前不是下决心不掺糊他们家的破事儿了么?他那个娘……果然就是个豁出去不要命的,也难怪被煽那两巴掌……王后之前信誓旦旦地在外婆面前说要帮她们祖孙俩报仇,这倒是真的就报了回来,解气啊!
转念又想,她粟粟在这里自个儿瞎起个什么劲?虽说自己失忆是拜那师夫人所赐,但那段不愉快的痛苦早就随着封闭的记忆尘归了尘,土归了土。所谓的仇恨也不过是旁人在她醒来后给灌输在脑中的,可自己当真就恨了她么?好像并没有……
倒是那姬林,她瞧着着实可怜,母亲当着自己的面,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侮辱,他做儿子的,还只能跪在一边给践踏他们母子俩尊严的人磕头认错……他可是王孙啊!粟粟此刻还能清晰的记起,樱花树下他满身显贵傲气的说着“菇宽恕你们”时的姿态……
哎,粟粟摇摇头,下决心告诉自己,既然同为天涯沦落人,有必要互相帮勒个助!
燕儿之前带她在中宫里转弯儿认路的时候,告诉过她东暖阁的位置。粟粟很轻松地,便摸索到那里。
门外有两个侍婢,阁内并没有点灯,大门禁闭。粟粟在月门处探头探脑观察了一下,开始思索着,要想个什么由头,才能进到屋里去。
这时来路上正巧走近一端着盅钵的婢子,粟粟当下跳到矮树后面躲藏了起来。
就看见那个婢子走进月门,迎上两个看门人。
其中一个问道:“这热了第几盅了?别弄的口感不好,殿下更不会吃的!”
端碗碟的那人便回道:“哪敢啊!这都是新熬好的!”
三个人就围到门口去,一边敲门一边喊着:“殿下啊,好歹吃上一些吧?可不能饿垮了身子!明儿个晚上还要出席大殿的春宴呐!”
也有央求之声道:“殿下啊……您不进食被王后娘娘知道了,会怪罪到奴婢们身上的,您体谅体谅奴婢吧!能吃多少算多少……”
半天没有响应,三人彼此对视,摇了摇头。端碗碟的就回头往外走。
刚行至月门口,一物忽然从旁边草丛中跳出来,吓得她“嗷呜”一声,差点把手中得瓶瓶罐罐都给扔了。定睛一瞧,才见得是个粉绿棉布宫裙的小丫头。
粟粟帮她稳了稳手中的东西,一脸灿烂笑容,甜甜开口道:“这位姐姐,小妹粟粟,是王后身边新进的婢子,今个奉王后娘娘的密令,叫我私下来看着林王孙,有什么不妥好立刻上报!”
那端碗的婢子怔了怔,她倒是听说了王后身边新来了个丫头,年纪特别小,难不成就是眼前这只?又听她说要私下上报,立马心头一紧,赶忙说道:“殿下一切都好,就是不饮不食……这……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半啊!”
“不饮不食?这还叫好啊!不行,我得立刻去报给王后娘娘知道!”作势就要转身离开。
端碗的婢子一下拦在她面前,一面愁苦的样子。“别!别!妹妹稍等啊……我再回去劝劝吧!好好劝,殿下会吃的!”
粟粟斜眼看着她,满脸都是怀疑犹豫的神情,忽然她抽了抽鼻翼,一把抢过面前那人端着的托盘道:“得了吧!还是让我去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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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离:这两章写的没那么纠结了,很顺……果然要放个五一休个息什么的这种事情遇到就亢奋……没出息啊没出息……
另,祝勤劳的小盆友们五一节日快乐哦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