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琬轻轻拨动着吉他,音符从她指尖如水般潺潺流泻而出。
她刚弹了两小节,一凡就听出了这是首什么曲子。
真是够偏门的……看着她那垂眸专注于演奏的神情,一凡有些不解她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一首。
这是大约二十年前红遍西欧的一位吉他手写的曲子。说实话,这首曲子诞生时,那位曾被誉为“天才吉他少年”、掌握了数种高级吉他技巧的吉他手,其实已经过气了,所以知道这首曲子的人并不多。可能也只有那人的真爱粉或者是对吉他史有一定研究的人才会记得它吧。
明明那人还写了无数可以展现自己吉他技巧的曲子,她怎么偏偏挑了这么一首最最“朴实无华”的来弹呢?
一凡皱着眉思考着梦琬的用意,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到了她怀里的吉他上,忽然发现那吉他的侧面有一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小小的签名。他眯着眼费力地辨认着上面的文字:写的是英文……Waber?是这位韦伯团长的英文名吗?等等……
一凡心中猛然一跳——写这首曲子的吉他手不就叫这个名字吗?!难道……
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保持着淡然,控制着自己的目光,用余光瞄了瞄眼前看上去已经年过半百的中年人。真的是那人吗?他在心里将记忆中DVD里那舞台上风华正茂的青年与眼前这人对比了一下,仍是无法确定他的身份。如果真是这人……那可真得感叹岁月是把杀猪刀了啊!
在一凡思绪万千之时,梦琬结束了自己的演奏。
“跟她的同龄人比算还不错吧,不过也没有让人特别惊艳的地方。”一凡旁边的麦翰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一凡缓缓说道。
“麦翰,老大都还没说话,你插什么嘴?我觉得弹得挺好。”坐在沙发中央年纪较大的那位电吉他手瞟了他一眼,淡淡出声道。
麦翰撇了下嘴,偏过头背着电吉他手小声嘀咕:“这个老闷葫芦,该说话时不说话,一张嘴就偏袒外人,平时请他喝的酒都白瞎了……”
梦琬将手中的吉他小心翼翼地向韦伯递了过去,一抬头,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多了一点温度:“你为什么选择这首曲子?既然你知道这首曲子,那应该也知道写它的人是以华丽的技巧出的名,这首曲子一直被人评价为是他最失败的作品。”
梦琬发现了他语气中隐藏着的讽刺,心中不禁为他生起一丝悲哀。
她思考了一下,轻轻答道:“我的吉他是我爸爸教的,他是这位音乐家的忠实粉丝。爸爸在教我这首曲子的时候告诉过我,这位音乐家被虽然是因为擅长复杂的技巧才被世人称为天才,但其实他最天才之处不在于会多复杂的技巧,而是在于他对于音乐情感的掌控和表达……但可惜的是,大多数人似乎并没有察觉这一点。”
韦伯一怔,眼里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了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梦琬继续轻声道:“这首曲子叫《真心永恒》,正如曲名,这首曲子里虽然没有加入华丽的技巧来夺人眼球,但却是他所作的曲里将情感诠释得最到位、最感人的一首。我知道跟各位老师比起来,我这样的吉他水平一定是上不了台面的,所以希望至少能用这首以情为主的曲子来表达自己对音乐的热爱。”
梦琬说完,休息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看着韦伯想听听他的看法。然而韦伯却似浑然不觉大家的目光,他两眼牢牢盯着梦琬,思绪却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这么多年了,他原本早就对那些只喜欢“看热闹”的观众们绝望。
“这些人根本不懂什么是音乐,也根本不在乎、不想静下心来感受音乐里隐含的情感……”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自己在三十岁之后放弃了讨好观众、舍弃了华丽的技巧,转而坚持只呈现最纯粹的音乐,然而最终却落得了因为cd销量太少而被迫离开西方乐坛的下场。
回国后成立了这个乐团,也无非只是想要在自己剩下的岁月里,不再被销量这种东西所束缚,畅快地做自己想做的音乐而已。
这次接下这个工作,是因为尉兰君这小子跟他们一拍即合——他尊重他们的音乐理念,而且提供的酬劳也算不错,所以现在他们才会出现在这里。
真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地在这里遇到知音……不,应该是知音的女儿。
“呃,老大?”见韦伯半天没动静,麦翰试探着叫了一声。
韦伯这才回过神来:“啊……唔……弹得不错……”
一凡看了看韦伯明显动摇了的表情,又把目光放回一脸平和纯良的梦琬身上,心里暗然一惊。这家伙真厉害……她说的这番话,不管是真心的还是故意的,一定是准确无误地戳到了韦伯的心尖上……他一直觉得她有些天然呆,平时总是楞楞的,可回过头想想,也许是他小瞧她了吧?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紧。难道……自己看见的她都是伪装出来的吗?那她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不是也不像看上去那么单纯?难道她知道了他是……不,怎么可能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愁眉紧皱,开始认真回想起这一个多月来自己所看到过的她。
大家都回家后一个人默默练舞的她。
跳舞跳得精疲力竭后躺在地板上轻轻哼歌的她。
顽固地不想让自己的哭声被别人听到的她。
提议要与他一起在演艺圈奋斗时脸红的她。
等着听自己对她歌词的评价时,明明很紧张却装作无所谓的她。
被尉兰君堵在厕所时又羞又窘的她。
听完《告别不说再见》后把眼睛都哭肿了的她。
还有,昏黄的路灯下,听见他的话后像孩子一样笑得毫无防备的她……
他忽然放下心来。
这家伙就算真的偶尔会耍心机,但她本质上的善良和一根筋也是毋庸置疑的!
“你怎么一直盯着地板傻笑呀?怪可怕的……”梦琬戳了戳他的额头,让他瞬间回过了神来。
一凡抬起头来一看,这才恍然发觉休息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咦,别的人呢?”
“刚才工作人员说可以过去彩排了,所以大家都过去啦。你在想什么呢,这都没听见?”难得见到他这么傻傻的样子,她一脸好奇地凑到了他眼前。
她这突然在眼前放大的脸让他一阵心悸。他撇开眼,慌忙地伸手一推:“离我远点说话……呃?”
手掌触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迎来了一阵拳打脚踢。
“你、你……色狼!”胸口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梦琬心跳如鼓,脸红得像番茄,依靠暴力泄完愤,羞恼又手足无措地瞪了他两秒,接着愤愤地咬咬唇,猛地向外跑了出去。
“哦……痛死了……”一凡苦着脸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一边吹了吹被揍得通红的双臂,委屈地喃喃道:“跟摸自己并没什么不同好吗?又没占着便宜,为什么还要挨打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