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重新调整战术,一切以最大恶意揣测秀娥,因此为了不让对方起疑,丽娘减少了在后殿范围内出现的次数和时间,改为巡府,只要是有女仆做事的地方,丽娘每天都要转转,结果反倒博得了一个美誉,被汝王称赞尽职尽责。
辛苦是有回报的,丽娘在这过程中,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跟人侃大山的时候,明着跟人说这事,暗底里把人给绕进别处,在听到了一堆无关紧要的八卦的同时,她也想方设法的把秀娥的行踪掌握在自己手里,还用一种特别随意无辜仿佛就是随口一提的口气,让后殿的主事决定把秀娥培养成跑腿专差,反正她勤快嘛。
在丽娘的刻意指使下,秀娥外出的机会和次数见涨,但丽娘发现自己又面临一个问题,她无法次次跟踪秀娥,难道真要报告上封请他们调查秀娥是真办事还是做别的事?
左思右想之后,丽娘仍旧无意向上面请求援助,还是打算由自己来,没有机会她就创造机会。
她不是只负责内府事务没机会出外府的差么?没关系,不有那些总管主事们在么,当初王妃怀孕时她伺候那么久,早就和总管主事们培养起了深厚的关系,再加上总管主事们聚到一起聊天时都会谈起自己最近有什么活要干,当有什么出外差的机会,总管主事们会还主动问同僚有没有要捎带的东西。
在这么友好的同僚氛围下,丽娘要想掌握秀娥的动向就变得容易起来了,因为秀娥被培养成了专职跑腿的人员,而她会成为这个角色的原因就来自于那时候大家一起对她的发难,借着下人之间曲里拐弯的复杂人际关系,秀娥被干脆的排斥在后殿众仆核心圈子的外围,除了做些丫头的份内活,但凡是些没有油水可捞的纯跑腿的活都被交给她去做。
在这样双重的有利条件下,在秀娥出门前丽娘就能先知道她要去哪。
只可惜,人生不如事十之八九,眼看条件已经对自己有利到几乎触手可及,唯一让人恼火的却是秀娥每次外出的目的地跟那玉颜胭脂店八竿子挨不着。
这叫丽娘怎么不郁闷,心中窝着一股邪火无处宣泄,憋闷了几天,就是琢磨不出更好的办法,无奈只能不断安慰自己耐心再耐心,机会总会降临。
丽娘暂时偃旗息鼓,并且把注意力转回到汝王身上,怀着对秀娥的最大恶意,如果她真是来故意接近王爷的,王爷必将予以回应。
舍近求远的策略就此结束,可王爷更不好盯,丽娘很快就二度放弃。
汝王天天在外面,谁知道他在外面与什么人接触,店里客商进进出出,又怎么可能一一查明哪些是真客商,哪些是假客商呢?
至于大管家云珪,从一开始就没戏,丽娘根本不指望能从云珪那里获得什么线索——只要王爷在府里,自己就基本上是随侍身边,她哪里有那么多眼睛盯着大管家呀,更别提现在大管家一天大部分时间都与王爷在店里,根本不在府中。
最重要的一点是大管家平时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安福轩所在的第四进,根本不会往里走,而且有什么事要吩咐都是找下属的总管和主事,一个在后殿做事的区区下等丫头有什么资格和机会能轻易地与大管家会面?
因此虽说大管家与王爷这两人是连带关系,可也不能就此认定这事大管家有份参与,必须小心求证。
丽娘悲哀地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聪明才智竟然无法发挥了,对手封死了她可能进攻的各个路线和角落,叫她只有干瞪眼着急的份,偏偏就是什么事都做不了。
这实在太可恶了,对手的狡猾多智完全超出了原先的预计,汝王坐店说不定就是为了避开自己的暗中观察,好叫自己无法密报什么有利信息,以保护他们自己的安全。
真是让人无比沮丧啊。
丽娘一直以来的自信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小时候暗无天日的地狱训练也没让她有此刻这种挥之不去的挫折感。
好在长年的训练给了她坚定的心智,心里再苦恼,脸上依旧能笑嘻嘻的与人说话打闹,行为举止无一不正常。
丽娘的烦恼无人知,汝王却一派喜气洋洋,凭着皇上给的金援,今年的新茶顺利入手,货款一次结清,茶行总会上上下下对王爷的魄力赞赏有加,无形中汝王在商人们心目中的地位获得提升,不再单纯的看他只是个吃皇粮的王爷,更多的人认同他是个好商人。
生意顺利,汝王喜笑颜开,加之某位债主没有在约定日期内露面,更让他心情无比舒畅,为了慰劳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汝王在这草长莺飞的季节里挑了个好日子,暂时的放下生意,带着家仆出城踏青。
众人清早出门,下午才回,玩得好不痛快,中午在河边草地休息时,随行的歌舞姬们表演的歌舞还吸引了很多路人驻足观看,婀娜身姿的女子们随意的一个眼神和动作就足以挑逗得男人们血脉贲张。
回到府内,玩兴尚未消退的众人拉着自己的好姐妹好兄弟叽叽喳喳的神侃,只见主讲的人口沫横飞,听众们笑语不绝。
女仆们把从外面采回来的野菜等植物拿去厨房清洗,做成精致面点端上王爷的饭桌,给今天的踏青画上最后一个句号。
这次踏青之后不久就是清明,前后假期三天。在放假第一天,大早上的皇宫、皇城和京城的正门大开,皇后仪仗既出,作为皇家传统的一部分,清明这点,皇后要以国母的身份前往皇家尼姑庵莲溪庵诵经祷告,为本朝建朝以来死于战争饥荒灾难中的百姓祈福。
皇后仪仗繁杂,整个队伍行进速度缓慢,莲溪寺在城外五十里,基本上要走一天,因此正式的祈福仪式是第二天举行,也就是清明那一天,一天祈福结束,第三天再花一天返回皇宫。
皇后久居深宫,平民百姓根本无缘一见,清明节是个例外,为了表达皇家怜悯众生与百姓共度节日的态度,皇后出发和返回的这两天,街道并不戒严,允许百姓瞻仰皇后仪容。
因此这两天,京城中那条笔直的南北向、从外城正门穿过内城进入皇城最后直达皇宫正门的朱雀大道两旁尽是人山人海,百姓们扶老携幼争先恐后。
京城人都知道这个传统,家里有什么要吃的要用的都提前买好,那三天里早市都不开,店铺都会在午时才开门营业,有些小本经营的干脆歇业三天。
汝王也利用了节日在家里好好歇了三天,节日过后才重新去店里。
这三天里丽娘无时无刻不在动脑筋,希望能利用这绝好的机会仔细调查一下王爷与秀娥之间到底有没有猫腻。
丽娘尽职尽责的态度是值得肯定的,但遗憾的是,老天爷可能又打瞌睡去了,没有听到丽娘的心声。
汝王在这三天里的行为很规律,上午在书房下午在账房,晚饭前会散步到后花园,要么在亭子里坐会儿,要么在池塘边喂喂鱼,随侍身边的只有丽娘和春香,其余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王爷在府丽娘就不能离开,作为丫头总管她总算有了在书房门外听候召唤的资格,可如果是以前丽娘会很开心,现在丽娘却觉得这简直是最错误的命令,这根本就是让她无法离开书房门外这一尺见方之地,只能老老实实的等着王爷从里面出来,不然这周围守护的亲卫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至于下午,王爷在账房,丽娘倒是不必跟去站岗,她可以自由行动。但她能做什么呢?王爷不用伺候,她去盯梢大管家云珪么?她可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的潜行跟踪的功夫臻入化境能让云珪不发现。
加上秀娥与云珪之间并不存在客观的会面条件,这三个人根本没有破绽暴露。
丽娘望着湛蓝的天空全身无力,面对此情此景,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
失败感再次席卷而至,将丽娘没顶。
失意的丽娘垂头丧气的来到后花园散心,趁着周围没人悄悄地摸进了后罩院,在树影茂密的偏僻墙角搜寻是否有暗藏起来的信丸。
树下杂草丛生,丽娘靠墙那边的树根部一番摸索,从稀松的浮土下摸出颗不知道在这里放了多久的蜡丸。
用力捏碎蜡衣取出里面的纸条,上面的内容让丽娘大吃一惊,上封已经知道汝王从街市上买了女仆的事,而且已经查明了这个女仆的身份,没有异常,王爷出钱葬掉的那个老头的确是这丫头的生父,叫她不要在这上面多疑,有空多想想怎么获得汝王的全面信任更重要。
看完字条,丽娘感慨上封心善,没有责怪她未上报王爷买女仆的事。可紧接着丽娘又疑惑了,既然秀娥的身份是清白的,那么在玉颜胭脂店里看到的那个翠花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状似双胞的陌生人?完全就是她的误会?
丽娘躲在树后,把字条看了一遍又一遍,把自从发现那个“翠花”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连起来回忆了一遍,最后决定相信上封,自己就是疑神疑鬼,既然已经查明秀娥是清白的,那个“翠花”就当真只是个陌生人,一定是这样的。
卸下了心头包袱的丽娘在那一刹那觉得通体轻松,她把字条折成小块藏在手心里,装作无事一般回到安福轩自己的房间,点起蜡烛将字条烧成灰烬,并把纸灰扔进了便溺桶,毁去一切痕迹。
重新收拾了一下,丽娘离开房间来到安福轩东配殿,等着汝王从账房回来。
次日,清明假结束,汝王与云珪准时出门,下人们的工作也照常进行,丽娘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内务。
日上三竿时分,丽娘做完私事后来到前面检查工作,在她来到大殿前的院子时,一个身穿绿衣的二等丫头满面通红的走过来,站在丽娘面前,双手紧张的揪着衣服下摆,嘴角挂着羞涩的笑容,眼里漾着奇异的波光。
丽娘上下打量,不解:“小月,什么事?”
“那个,前院的外务总管找您。”简简单单一句话,小月一张脸红得快要滴血。
“小月,你不舒服?”
“没,丽娘姐,你快过去吧,人家在二门那等着呢。”
“哦。”
丽娘快步走出安福轩,沿游廊来到二门,二门外前院的外务总管果然在那里等着,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青衣的一等男仆,长得身材挺拔五官端正,丽娘不自觉的看了好几眼。
“肖总管,您找我?”
“哎,丽娘啊,来来,边上说话。”已近中年的肖总管看了一眼跟在丽娘身后的小月,笑得很慈祥。
“肖总管,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丽娘顺着肖总管的目光回身也看了一眼小月,她比刚才更羞涩了,而她的目光则是放在那个一等男仆身上的,而对方也是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小月,两个年轻人就这么无视两位总管,自顾自的眉目传情起来。
丽娘立刻恍然大悟。
“哦~~~,小月~~~~”
“丽娘姐~~~”小月伸出小手轻扯丽娘衣袖,就这点工夫,小月已经羞得连手都是通红的。
丽娘突然起了戏谑的心,一把抓住小月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并且自己也同时退后三步。
“肖总管,他们俩……?”
“丽娘,别误会,这孩子是我舅丈人的大孙子,姓陆,叫书斐,今年整二十,汝王府建府的那年进来的,一直跟着我做事,人聪明老实。”在丽娘退步的时候,肖总管也一把把身边的男仆推到身后,抢到跟前,一下变成了两位总管面对面的对阵书面。
“然后呢?”
“然后啊,这个,前几天王府飞来好几对燕子做窝,再过些日子就能看到一窝窝的小燕子了。”
“嗯,这我也听说了,小燕子很讨人喜欢啊。”
“是啊是啊。”
“再然后咧?”
“再然后?那个,前些日子不知道从哪跑来的两只野猫好像生小猫了,有人听到猫崽子的叫声。”
“是哦,我最喜欢小奶猫了,软绵绵娇滴滴的。”
“是啊是啊,很可爱啊。”
“再再然后咧?”
“再再然后?”肖总管愣了愣,然后终于看出来丽娘是故意使坏,嘿嘿笑了。
“再再然后啊,动物们都知道趁着大好春guang繁衍后代,身为万物之长的我们总不能还落后于它们吧?”
“所以?”
“所以,身为长辈的我,代我这外甥向丽娘提亲,对象是这位小月姑娘,他们俩年轻人心心相印,还请丽娘成全。”
“不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讲。”
“肖总管,您在前院,我们小月在后院,二门为界,内外有别,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呢?”
“呃,这个……”
“肖总管,想清楚再回答哦,我可是会如实向王爷转述的哟。”
丽娘此话一出,小月和陆书斐都脸色剧变,刚才还粉红的幸福面庞一下刷白,小月更是眼泪汪汪起来,不安的望着丽娘。
肖总管面容一整跟着正经起来,丽娘这话问的不错,提亲是喜事,可这是汝王府,凡事都有规矩。
只见肖总管从怀里摸出块小银锞子塞进丽娘手心里,“丽娘,我承认,他们俩认识的过程不合规矩,但我保证他们俩除了这里不合规矩之外,其他的都很规矩。小月天天在你眼皮下做事,她要是不对劲你也一早就能发现,对吧?帮帮忙帮帮忙,书斐是真心喜欢小月。”
“真心喜欢啊?这四个字我前不久才听另一个男人说起过,结果……”
“丽娘,你放心,我外甥绝对不跟那个畜生一样。”
“对对,我真心娶小月为妻,丽娘姐,您就成全我们吧?”陆书斐上前郑重表态。
“八字合过了?”
“合过了,好亲事。”
“大管家知道这事么?”
“当然,照规矩,他先知道。”
“他怎么说?”
“他说理由这事就有劳丽娘了,他到时候再在旁边帮衬几句,这事就能定了。”
丽娘轻轻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小月,笑得和蔼可亲,“小月啊,是不是想要有个家?”
小月的眼泪唰的掉了下来,哽咽着用力点头,“想!”
丽娘温柔的牵起小月的手,用自己的手巾擦去小月的眼泪,扭过头来又换了张严肃的脸望着陆书斐,“小月入府签的是死契,是王府的人,若是嫁给你,王府就是她的娘家,你懂?”
“懂懂懂,我陆书斐在这起誓,今生今世绝不辜负小月,否则天打雷劈也甘愿。”陆书斐庄严立誓。
“行了,这事交给我了,晚上我就跟王爷提,尽快让你们成亲。”
说完,丽娘不去看那陆书斐一蹦三尺高的兴奋劲,在肖总管一迭声的道谢下,牵了小月的手转身回了二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