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我可是来迟了!”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众人转头看去,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水色织锦常服,腰间束着一条玉带,一枚精巧的田黄蟠龙玉佩悬在其上,头上戴着一只精巧的嵌着东珠的青玉冠,看着就显得贵气隐隐,气度不凡。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给晋王朱璟行礼,朱璟摆摆手,笑道:“今日乃是表兄寿宴,在这里不论身份,只论私谊,诸位不必多礼!”
这话说得实在有水平,不过,算起来,谁跟这位四皇子有什么私谊呢!但是,嘴上还是要说上几句,晋王平易近人,礼贤下士之类的话,若是朱璟嘴皮子这么一翻,就能真的让在场的众人立马跪下效忠,那简直就是神话,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被教育得听到什么话都要放在嘴里嚼上三五遍,反复品尝其中味道的,哪里会因为这么句客气话就当了真。
不过,不管如何,场上的气氛又恢复了刚才的热络,魏琛领着朱璟,就要让他在主席上坐下,朱璟笑道:“今日既然是表哥你做的东道,又是今天的寿星,我也不过是个贺客,哪能喧宾夺主呢,还是表哥上座!”
说着,自己便在左侧的第一席坐了下来,魏琛这次本来就是要让朱璟出来作秀的,自然也觉得很满意,嘴里谦虚了几分,也坐了下来。
一队穿着月白襦裙的侍女给各席端上了酒菜,便站在各席后面伺候。又有几个无论身段还是穿着都很是妖娆的歌妓持着丝竹乐器,曼声唱着长安最流行的曲子。
一群人一起端着酒杯,给魏琛敬了一杯祝寿,席上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作为主人的魏琛谈笑晏晏,妙语连珠,朱璟也是笑语盈盈,丝毫没有皇子王爷的架子,似乎真的就拿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客人一般了。
这表兄弟二人估计对在座的诸人的底细都有过了解,每每说到某人,都是正搔到了痒处,被恭维的人哪怕心知是吹捧,不过有个皇子吹捧你,那心里的滋味别提有多美了!
当然了,更多的人也是心中一凛,长安城里的那些大家子弟还好,毕竟大家对对方的底细也都相熟,可是,别的地方过来的人,很多人压根是第一次来长安,何曾有过什么名声传进长安来,怎地自己的一些事情全让人给探听到了!心里自然要琢磨开来,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了。
说话间,便说道了一个叫做李宏的少年身上,这个少年年纪和苏珏相当,脸上还带着一些婴儿肥,看着颇有些可亲,不过想到刚才魏琛的介绍,苏珏心里面就有了腻味之心,这位就是那位李茗安的长子,按照血缘来说,可以说是自己的异母兄弟。
李茗安的消息苏珏一直很关注,他当年娶了孙家的女儿,不过,这位孙夫人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便失了宠,因为彼时今上已经登基,太后一族已经开始被打压,因此,一向见风使舵的李茗安为了表态,很干脆地又迎娶了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作为平妻,狠狠地打了孙家一巴掌。
这个李宏却是他的一个小妾生的,刚出生那几年,因为孙家依旧势大,差点没被孙夫人给折腾死了,后来孙夫人失了宠,李茗安又迎娶了新人,干脆将自己这个长子养在了那位平妻名下,好歹带了那么一点所谓嫡子的名分。
不得不说,这样的事情,已经不能说是一般的不讲究了,放在那些世家里头,简直可以说是丑闻,严厉一点的,族长都要出面将他逐出族中了!
不过,一来,李家本来就是个小家族,这么多年也就出了李茗安这个人物,将家族势力推向了这么多年的顶点,在族中说一不二,族长也是他弄出来的个傀儡,没人管得了他!
二来,如今李茗安是内阁大学士,还兼了吏部尚书,权势煊赫,今上又对他颇为宠幸,尽管那些御史言官也曾参过他宠妾灭妻,治家不严,都被当今给驳了,只是说不过是小节罢了。
嘿,事实上,谁不知道,李茗安这个人就是个标准的小人,只不过,这个小人非常能干,能急圣上之所急,加上,当今也需要他这个出身不算高的宰辅平衡朝堂势力,因此,这么多年来,虽然很多人看他不顺眼,他依旧稳稳当当,青云直上。
即使很多人鄙薄他的人品,可是,明面上也没几个人敢得罪他,免得被这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惦记上,毁了前程。
作为他的长子,李宏在长安也有些尴尬。
李茗安妻妾不少,但是孩子并不多,李宏是他的长子,也是独子,另外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孙夫人生的,一个是那位姓唐的平妻所出。
很多人背地里都在说,这事报应,李茗安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翻脸无情,这类的词语套在他身上没一个不贴切的,子嗣单薄也是活该!
李茗安虽然明面上似乎毫不在乎,事实上,他对自己是不是能有第二个儿子也有些觉得无望了,因此,对自己这个长子大力栽培起来,甚至将族谱上李宏的生母改成了那位唐夫人。
问题是,唐夫人进门的时候,李宏其实已经记事了。他对于父亲并没有多少濡慕之感,甚至,对于父亲的品行,哪怕觉得子不言父过,心底深处也是有些不齿的。
他在长安认识的人不少,有深交的却很少,多半人想到那些曾经跟他的父亲有过深交,结果转手就被那位李尚书给卖了的人,心里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对于李宏也就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从小历经人情冷暖的李宏本身也是敏感多疑的性子,自然知道这一点,哪怕嘴上不说,心里面还不定是什么想法呢!
为了摆脱他父亲加诸在他身上的阴影,他决定要走出自己的道路来,这么多年潜心用功,加上李茗安背地里的支持,在长安也薄有才名,不过,让他很郁卒的是,人们对他的称呼,依旧是李大人家的公子,这让他很是泄气。
不过,魏琛倒是不一样,笑道:“李公子素来是雅人,写得一手好诗词!尤其是那句:晚风清近壑,新月照澄湾。实在是绝妙!”
李宏脸上浮起了一抹薄红,很快消失不见,他经常写诗,虽说常有人称赞,但他心里明白,那是看在他父亲面上,刚刚魏琛说的那句正是他去年的得意之作,心里自然欢喜起来。
另外一些人也是称赞不已,言道李公子如此捷于诗才云云。
李暻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出了李茗安这样的人,就算不是同族,光同姓就足以让李家人心里腻味得很了。这样的诗句就叫好,那么苏珏那些诗词,岂不是只有神仙才写得出来。
另外几个人心里也颇觉得平常,很是不以为然,当然,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也是跟着附和起来。
苏珏冷眼看着李宏,虽说未必现在就想投靠晋王,不过,起码对魏琛已经生出了那么一点亲近之感。说实话,李茗安那样的人,能养出李宏这样似乎还很是生嫩的儿子实在是个异数。也不知道李茗安平常都教导李宏些什么!
又谈笑了一阵,朱璟笑吟吟道:“诸位都是名家子弟,才子名士,借着表哥寿宴,小王能与诸位同坐,实乃是件大幸事,小王在此借花献佛,敬诸位一杯!”
众人齐道不敢,也都举杯一饮而尽。
苏珏在一边看着这位晋王的行事作风,心里不禁暗叹,这位晋王实在是个难道的人物,小小年纪,心机城府便已经是同龄人中少有人能及,而且,言谈举止也是颇具风度,难怪靖帝一直对他颇为爱重。
众人都是举杯宴饮,加上席间穿插的轻歌曼舞,实在是叫人心情愉快,颇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了。
正巧,一个歌妓拨弄着箜篌,正唱着一首词:“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一曲唱罢,众人皆赞,实在是绝妙,只有如此妙笔,才能绘出如此佳人。
李宏听罢,也是大为赞叹,心中颇为惭愧,与这首词相比,自己写的那些诗词显然有些拿不出手了,不过,还是问道:“这是何人佳作,实在是愧煞李某了!”
魏琛一笑,说道:“写这首词的才子正在席间呢,苏公子可是名冠洛阳的才子啊!”
几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苏珏,苏珏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拱手道:“不过是涂鸦之作,难登大雅之堂!”
这首词还是他当年在流芳阁写给那位小玉的,自己都要忘记了。
李宏很是诚恳地说道:“苏公子何必谦逊,这般诗才,胜我不知几何,实在让李某惭愧的很!”
朱璟也是一笑:“苏家素来是诗礼传家,小王也是闻名已久了的!”却是不再多说,众人也明白苏家的旧事,随便恭维了一下,也就不再多提了。
周煜倒是看不过去,在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哼,一帮自以为是的,苏家显赫的时候,他们的祖先怕是还在土里刨食呢!”
苏珏也是低声一笑:“你同他们计较什么!你看看在座的,虽说都是高官子弟,不过,这些人,又有几个是著姓大族,他们年纪也不算大,又怎么知道咱们这些数百年的世家之事!”
如此,伴着歌舞丝竹,身边又有美婢姣童,可以说是宾主尽欢,后来,朱璟先行离去,又跟楼下的被邀请的一干士子谈笑一番,也算此次寿宴圆满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