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平川小朋友的家不出所料,位于某个知名楼盘内。
小区门口挂着个金灿灿的牌匾:私家住宅,闲人莫入。唬谁呢?近几年造得楼盘,为了凸显自己的档次,都爱挂这么个匾声张,在我看来,这还不如老式公房,邻里间有个照应,看见陌生人还会上前问一问。像我一同事,在高层里住了三四年也没弄清隔壁家主人姓什么。如果你真要讲个档次,就索性像Alex家那样,人手一张通行证,无证莫入;全天24小时,只要你走在小区内就如同被监视,吐口唾沫,拔个气门芯,通通都能有凭有据。
我见米老鼠好奇地东张西望,就问:“萌萌,想没想过住这种地方?”
“我?”米老鼠抬起头,“我爸爸住的地方可比这儿大多了。唐唐,厕所在哪?我要嘘嘘。”
“啊!”原来米老鼠是在找厕所,“来,我们快跑。嗯,21幢,看就在前面,快啊!”
“不行,一跑就要尿出来了。”米老鼠夹着双腿扭扭捏捏地碎步快走。
好不容易到了叶平川家门口,我看着米老鼠一脸痛苦,焦急地按着门铃。
“欢迎……”叶小朋友喜滋滋地打开门,欢迎词还没说完就被米老鼠猛地一把推开。
米老鼠连鞋子也顾不得脱就奔了进去,叫道:“厕所!厕所在哪?”
“哦。”叶平川站直身子,回过神,“直走左转。”
米老鼠一溜烟地不见了。
“呵呵,不好意思。”我把一盒丹麦蓝罐曲奇递过去,算是见面礼,我知道这少爷什么也不缺,但做人总要讲个礼数。
叶平川把我请进门,他今天穿得差点让我笑喷,并不是因为有多滑稽而是太过老成。一套格子常春藤的小西装笔挺,头发是油光裎亮的三七开,红色领结上却衬着张稚嫩的小白脸,还真有那么点老上海小开的腔调。
“怎么了?”叶平川似乎察觉到我的表情变化,紧张地拉拉衣服。
“没什么,呵,小子,侬来赛(沪语:你真行)。”
“唐阿姨,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萌萌也不会和我在一起。”
我眨眨眼睛,小弟弟,萌萌好像没说和你在一起吧,你不要高兴过头了。可是我不想一开始就破坏这么和谐的气氛,于是也没辩解。
叶小朋友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丝绒盒子塞给我:“这个是我谢谢你的。”
不用看也知道里面肯定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刚才谁说他幼稚的,小小年纪已经学会知恩图报了,虽然这事怎么看都有点不妥。
我把它塞了回去:“你一孩子哪来这种东西?阿姨,不需要。”
“没事,阿姨,这不是我偷的,这是我妈的,她这种东西可多了,少一个根本不会发现。”
“这可不行的,阿姨不能收,阿姨希望你能像个骑士一样保护萌萌就可以了。”
就在我们推搡之际,萌萌上完厕所出来了,叶小朋友吓得连忙把东西放到了身后。
“啊!”萌萌突然向我们跑了过来。
她看见我们刚才的举动了?
叶平川脸色惨白地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我用余光看到他把盒子使劲地塞到了沙发缝里。我发现这小子关键时刻还挺机灵的。
谁想萌萌根本没有注意我们,她完全被茶几上的零食吸引了,拿起这个看看,那个瞧瞧,爱不释手。
“这个都是给我们吃得吗?”萌萌扬起脸,用笑开花的脸对着叶平川。
叶平川哪受过这种待遇,脸噌得一下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嗯,嗯,对,你,你吃吧。”
“那我不客气了。”萌萌马上又全神贯注到了零食上,撕开一包牛肉干,拿出一片刚要塞到嘴里,又突然举到我嘴边,“唐唐,你尝尝。”
真是个懂事的乖小囡。我心里就像注了蜜一样甜,不枉费我对米老鼠这么好啊!
我摸摸米老鼠的头,指着一边的叶平川:“还有一个人呢?”
叶平川瞪大眼睛望了我一眼,迅速地低下头去,我看到他的小耳朵红得就像煮熟的虾一样。不一会发出蚊子般的叫声:“我,我自己能吃。”
这时,萌萌却非常大方地伸手过去:“喏,给你一块。”
我赶紧推推羞得不成样子的叶平川。叶小朋友哆哆嗦嗦地欲伸出手。
我一拍他的肩膀:“你手还没洗呢?直接用嘴巴咬啊。”
“啊!”这小子再次惊恐地望了我一眼。
“哎呦,你吃不吃啊?”一旁的萌萌也烦了,“不吃拉倒!”
“我吃!”看到正要收回手的萌萌,叶小朋友狗急跳墙地来了勇气,大叫一声,一把抓住萌萌的手塞到嘴里。
“哎呦!”这回换萌萌叫起来了,“你干嘛咬我手啊!”
“对不起,对不起。”叶小朋友边咀嚼嘴里的牛肉,边露出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表情。
“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
多么可爱的孩子,多么纯洁的爱情萌芽!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极力撮合米老鼠和叶平川了,因为我就想看到和感受到这种我身边已经消失的存在。让我不再怀疑它的消失,就像我佩服Alex对曹睿的爱一样,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种爱是纯粹的?没有羁绊,不怕阻挠,非你不可的纯爱。
午后的时光很快在我们的嬉笑中流逝。
我见时间差不多了,问:“叶平川,你父母什么时候回来?”
“早了。”叶小朋友正把各种玩具拿出来和萌萌分享,“阿姨,你们要回去了吗?”
萌萌这时也抬起头,有点不舍。
“还没。”我笑笑,难得萌萌这么开心就多逗留会。
“阿姨,要不你也来和我们玩嘛?”
“傻瓜,大人怎么可能玩这种玩具。”萌萌拍了叶平川一下,他倒傻呵呵地笑了。
“我参观一下房间可以吗?”
“没问题,哦,对了,书房里有很多书,阿姨要是无聊的话可以找本看看。”
叶平川的父母看样子是比较有钱,三室二厅二卫约莫150平米的格局在这个地段少说也要过四百万,所有的装修都是古色古香的中式风格,而且这些家具搞不好都是红木的,值钱的很。
我直接来到书房,看到靠墙的是一连排的书柜,里面远到四书五经、左传春秋,近到四大名著、家春秋,应有尽有。我打开玻璃门,随手抽出一本,发现它新得有点不像话,就像从未有人翻阅过一样。我不禁扑哧笑了,因为我记起第一次到曹睿房间时,曹睿说家里藏书多并不一定表示主人有多学问,很多时候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原来,果真如此。
书桌台上的一个照片架吸引了我的注意,我随手拿起看了看。
叶平川小朋友正一脸撒娇地伏在爸爸的怀里,而他的父亲……
我揉揉眼睛,倒吸口气!
虽然照片中的男人已经和当初判若两人,但是,我怎么会认不出他呢?
弹头!严森最好的朋友!
回想起来,弹头确实姓叶,当年他和我同座——晓霏差不多一毕业就结婚了,算来孩子也该这么大。
我拿着照片发愣,世界确实很小,过去的人又转回到我的身边。
当年我遭遇了那种事,封闭起来不再见人。后来我决心抛开过去的一切,抛开熟悉的人,重新生活。因为每当我见到晓霏,就会想起她的那句话:瓜快熟了却让别人摘。这句话总像根针时时刺痛着我。所以我们的联系也就这么淡了下去。
现在,小悦出现了,弹头和晓霏出现了,严森也回来了,我们相遇是不是成了迟早的事?
我想每个和旧爱分手的人,不管对过去是否有留念,都会不止一次想象再次相见的情景。我也一样。
刚分手的时候,我还会痴痴地跑到他家楼下,等待那个远在美国根本等不来的他。那时,我几乎是半梦半醒着,我想我该不该苦苦挽留,该不该和命运抗争,该不该问严森到底还爱不爱我。后来,虚幻落到了现实,我渐渐认清了现状,也就是说我认命了!我把关于他的一切,他的回忆一把火烧光了,我要把他倾出我的记忆,我的生命。在地球另一边的他,和我,根本不会见面!
现在,时间冲刷了这么多年,我想即便相见也不过两相忘,除了无言还是无言。
当然,最好别见!一辈子别见!
我听到门外想起了门铃声,是弹头和晓霏回来了吗?
大家朋友一场,我既然已经从痛苦中走出来了,也就没有不见的理由。况且,现在的状况,也是不见不行。
我调整下情绪,推门出去。
叶平川正起身去开门,我跟在了他后面。
“你爸妈回来得挺早啊。”
“奇怪,他们明明说吃了晚饭再回来的。”叶平川嘟囔着,把保险栓栓上。
“没事,让阿姨先从猫眼里看看是不是你爸妈?”
“阿姨认识我爸爸和妈妈吗?”叶平川惊奇。
“刚才我在书房里看到你和你爸的合影才发现的。”我摸摸他的脑袋,眯起一只眼睛伏到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