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炫江,原来这个男人就是赵炫江。
三年里,与这个人并没有过交集,这个名字也仅是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留下了印象,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公子哥默默主宰了江大的许多事情,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很多女孩子认为生命之中出现一个英俊的多金的男人是一件超级幸福的事,还把偶像剧中王子与灰姑娘乌托邦似的浪漫爱情当作情感明灯,可是却不想想加了人性砝码之后的现实与幻想能等同吗?
也许某个抱着课本穿梭于校园的女生曾羡慕围在秦娆身边的竟是这样一个温文尔雅容貌俊逸的男生,羡慕秦娆为何有这么好的命,摊上了上苍的垂青,甚至咒骂说出上帝在打开一扇门,必然会关上一扇窗的人蛊惑人心,然而假如她听到自己幻想中那么完美的情人居然说出了这一番让秦娆进退维谷的话,那么她还会认为别人的幸运是自己的不幸吗?
越美丽的东西,面对的陷阱越多,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如此。而所谓的女神,如果没有众小强的舍生忘死,也不过是游走于床第间任人欺凌的道具而已。
大片的雪花落在脖颈里,苏绚冻得瑟瑟发抖,可想而知穿着一条粉荷色真丝长裙的秦娆会是什么感觉。
在艺术楼背后广场上升起的烟火带着没心没肺的欢笑划过了暗红的长空,不过没谁能看得到蜷缩在女儿墙下拨打电话的这个单薄身影的孤寂,随着一个个托词或者带着交易性的帮助过后,秦娆放下了电话。
一颗金色的礼花“砰”地绽放在空中,溅起漫天浮华。
秦娆抱着膝,微微扬起下巴,静静地看着它升起又坠落,那刻披着一头雪粉的秦娆像是青涩孩子,为这么简单的幸福而展颜。
真美。
躲在一堆桌椅后的苏绚心中浮现出这两个字。
而更美的秦娆却在下一刻——
她支撑着发抖的身体,用舞蹈中一个稳定身体的动作,站在了二十五公分宽的墙头。夜风吹得裙摆猎猎作响,她却似无所觉,宁静地平视着节节攀升的烟花,然后展开双臂,迈出了一只脚,下面几十米就是停车场。
要坠落吗?
……
“不要!”
苏绚忘却了自己这个偷入者的身份,一下子冲了出去,大声释放出喉间那两个字,然而却晚了,秦娆侧着脸,带着惊诧,坠了下去……
不过,方向是墙内。
就在秦娆仰面从墙头狼狈地掉下来的时候,冲到近前的苏绚摊开了怀抱,像接一只闭着眼睛从屋檐下胆怯跳下的小猫一样接住了秦娆。
“你怎么这么傻!”苏绚劫后余生地沙哑道。
他托着秦娆的后背,等待着她痛哭失声,甚至准备好了一连串劝慰和防止她再寻短见的后备措施,可是万万没料到万千反应之中秦娆会狠狠给了他胸口一肘子。
“有病啊,白痴,你差点害死我!”
苏绚捂着胸口,忿忿地回击道:“你才是白痴,跳楼就能解决问题?”
“跳楼?”秦娆嘴巴微张,旋即带着浓重的鼻音气道:“我有病吗?什么还没享受到呢,我吃多了跳楼!”
“你不是跳楼,你站上去做什么?”
“我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站上去的勇气!”
“然后呢……”
“然后?”秦娆蛮横地推开他,一字字铿锵道:“然后就被你这个蠢货吓得差点从这里掉下去,幸亏学舞蹈的知道控制重心!”
或许是气急了,自始自终的几次相遇在苏绚面前保持娴静的形象的秦娆一把揪住了苏绚的领口,“请你下次行动的时候动动这颗顶在脖子上的榴莲,不要同情心泛滥反而害了别人……”
此时的苏绚就像一个热心的路人,满怀同情地将仅有的几枚硬币放在乞丐的碗里,而乞丐却全数将硬币扔在他的脸上,那种委屈几乎让他破口大骂。
“怎么,委屈了?这可不像是那个能将叶月依织的《天国》演绎到令我感动的苏绚……”秦娆将他拉起来,整了整洗得发白的领子,“得了,算我错了,不该狗咬吕洞宾,好吧?”
苏绚感觉跟她交锋总是落着一截,这个女人对于侮辱和讽刺的承受力绝对达到一个城府极深的老油条八风不动的地步,看似沦陷的自暴自弃其实根本伤害不了自尊,也许就是这种或可称为涵养的东西让双十年华的聪明女孩有种男人都少有的渊渟岳峙,与她争锋相对像是一局有趣的博弈,所以苏绚换上潘神千万面孔中的一张:“麻烦下次想死时,不要做这么多准备动作!”
听起来像促狭的讽刺,实际比起刚才赵炫江那些话还游刃有余。
不过秦娆这个女生的胸怀还是超过他的估量,她只是一笑置之,敷衍道:“知道了!”
然后又问了一个令苏绚头疼的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突然想抽烟,然后就上了楼梯间,本来我看到一扇电子门,想算了,走上来才发觉原来门没锁住……”
“哦!原来这个样子啊!”秦娆点了点头,“哄鬼去吧!”
她倒也没深究,而是问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
“挺煞风景的?”
“……嗯,”苏绚将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确实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想不到我居然撑了个这么大门面,骗了一学校的人,却是个连学费都交不起还得给人脱了衣服当模特的穷丫头,是吧?”
“也是,也不是!”苏绚品了品味,看一眼烟视媚行的秦娆,撩一眼漫天焰火,有点词穷,等了半晌,一截烟灰都掉落了,他才憋出五个字:“你挺厉害的!”
秦娆无奈地笑了,轻轻用指尖拨了拨手心的伤口,“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逼急了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不管什么人什么事冲我秦娆来,好,能忍不能忍的我都忍,但是欺负我妹妹,别说是个流氓,就是天王老子,我照样酒瓶子撂!”
“那个真是你亲妹妹?”苏绚眨眨眼,差距确实有点大。
“同父异母,”秦娆叹了口气,“我后妈对我挺好的……你能给我支烟吗?”
“不好意思,没了!”苏绚捏瘪了烟盒,从天台上抛了下去,“……你也抽烟?”
“呵,我哪有钱抽烟……把你这半支给我吧,我想尝尝味!”
“你不嫌?”苏绚有些讶然,不过秦娆已经将烟捏了过去,像模像样地吸了一口,颇有种不良少女大姐头的味道,烟从嘴里进去,又从嘴里出来,秦娆将一缕被风吹散的头发撩在耳后,露出一排皙白的牙齿,“别人的我嫌,但是你的我不嫌,你比我坚强,所以,抽你的二手烟我不丢人!”
秦娆叼着烟,眯缝着被烟雾熏得难受的眼睛,又爬上了墙头,转过脸来对苏绚招招手,“你过来,抓着我的手!”
“干吗抓手?没见过跳楼前还这么酝酿培养的!”苏绚玩笑了一句,来到秦娆身后,两手与她十指紧勾。
秦娆的手真漂亮,指如青葱,说不上有多纤长,也不似什么弹钢琴手之类的不知所云的样子,只是细的恰到好处。指甲天生粉红,不需要任何甲彩涂抹反而显得干净整洁,半长的指甲并没有像其他女生那样修尖。一双手竟然比身体其他部分更有魅惑,这属于潘神灵敏感觉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
“抓紧我!”话还未说完,苏绚就感受到手指上传来的力度加重,秦娆手掌的伤口被这股力量一撑,又沁出血来,可她却似无所觉,身体慢慢向前倾去,因为多年浸淫舞蹈而曼妙的身段在夜空中绷得笔直,宛如坠落前的那一刻稍纵即逝。
“我进入江大第一年,同宿舍的一个美术系学姐就是站在这里跳下去的,那时我不明白她为了一个男生值得吗?现在我明白了……站在这里所需要的勇气足以胜过一切,所以学姐赢了那个男生!”
秦娆被夜风吹散的声音有些缥缈,不过一字一句苏绚都听得真切,“可是跳下去就死了!”
“是啊,所以学姐赢了男生,却输给了命运!其实啊,只要站在这里很多事情都会想明白的……好了,把我拉回来吧!”
秦娆前倾三十度的身体慢慢直立起来,等到下来时,额头上已是细密的汗珠。
“你害怕了?”苏绚扬着脸问。
“废话!你站上去腿都会哆嗦,你要不要试试!”
“算了算了!”苏绚连连摆手,记忆里这么高的地方那个人跳下去超过十次,而且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有次,两跟钢筋从肋间穿过,差点刺破他的内脏,不过与秦娆口中学姐不同的是,他一直赢着命运。
“因为知道恐惧,才会更加珍惜生命!”苏绚叹了口气,见秦娆美目中泛起一点惊讶的涟漪,笑道:“你也想明白怎么做了?”
“赵炫江说得不错,一万五一晚上确实不少,”秦娆敲了敲鞋上的雪片,笑得有些惊心,“不过我有信心,让他一次次投资下去……好了,我们也下去吧!”
秦娆抱着肩膀,向电子门走去,忽然苏绚握住了她的手,“一万五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怎么,你想给我一万五?”秦娆歪着脑袋打量着苏绚破落的衣服,“小同学,你即便想同情心泛滥也需要有那个能力,一万五对赵炫江来说不多,可对你,对我,在一晚上拿出来却是天价!”
“我是问,一万五对你来说能赢命运一次吗?”
秦娆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这个较真的男生,有些遗憾。若是他能如正常人挺起脊梁,那么他或许可以站得更高,望的更远。
“如果你偏要这样问,那就是了!”秦娆笑着答道。
“好!”苏绚在飘了一层雪花的阳台上逡巡了一圈,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只走到尽头的华伦天奴山寨货,对着忍俊不禁地秦娆严肃道:“不许笑!”
“得了,苏绚,赵炫江今晚有心算计我,舞会前他肯定不会给我筹钱的时间,你就算借给我五百块钱,别人也不敢借,刚才被我砸的那流氓肯定在外面候着,你以为他是来玩的?他是给赵炫江唱白脸的!”
苏绚不置可否地将四百块钱塞在她手里,又将银行卡取出来,“加起来,应该正好了!密码是中间七位号,从中间到两边自左向右排!”
秦娆拎着卡片,戳了苏绚一下:“我不想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打算跟你开玩笑,如果你不信,吧台旁边的提款机就可以试!”
秦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抿着嘴抚了抚银行卡号,她没有问多余的问题,只是退了两步:“苏绚,钱我会尽快还你!”
有人说,秦娆只会笑,也有人说,秦娆家庭好,追求的人多,顺风顺水没有伤感的事。别人只知道秦娆的一半美丽来自于笑,但谁又明白那是自我防卫的表现?笑,不过是她的一张面具,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为了自己不受伤害罢了,如果有一天谁见到了不笑的秦娆,那就是真正的秦娆了。
苏绚没想到离开之前,还会遇上这些想不到的事,还能尽自己全力去帮助一个很欣赏的女生,也许前生的五百次擦肩而过,换来今生的有缘回眸,既然有缘,那就随缘。
“秦娆,钱不用还了!”
秦娆拉门的手因为这句话怔了怔,静默了片刻又转回了身子,“也对,江大似乎也没听说谁忤逆过赵炫江,反倒是我天真了!怎么样,是打算在这里办事,还是等我处理完事情开房?区别就是开房你出钱,不过可以随便玩,怎么高兴怎么玩……”
笑靥如花,却刻骨流毒。
把自己当真小人还是伪君子?
呵呵……
“还是先办事吧!”
苏绚瑟瑟地耸了耸肩,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抛了过去,“这个你要不嫌弃旧也送你了!”
“不嫌弃……我这手机都是借的李琴的,虽然功能比较多,但是用起来还是不如自己挣来的顺手!”秦娆掂了掂手机,幽幽地望着这个曾让她觉得有一丝灵气的男生,还是笑:“好,那舞会结束后我等你……还有,你这一万五花的很值!”
“什么?”
苏绚看了看表,九点四十,没听清后半句。
“我说,你这一万五很值!”秦娆拢着嘴大声喊道。
他没有注意到秦娆眼眶中闪动的晶莹,只是想起刚才赵炫江的话,不禁揶揄道:“一手货?”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缘故,她的鼻尖忽然很红很红,几颗珠子毫无征兆地锵然坠落,不等苏绚反应过来,秦娆已经扬起缠着纱布的手清脆地赏了他一个耳光。
“没想到你这么混蛋,算我瞎了眼,哈哈……”秦娆抹着不住决堤的眼泪,越笑越是伤心,“恶心的一万五玩了我的自尊,你是第一个!恭喜,你赢了!”
望着捂着嘴跑下去的秦娆,苏绚心里隐隐泛酸,却没有去解释的yu望,哪怕是一点点。至今,他仍旧没学会某些道貌岸然的人物彰显他们悲天悯人情操的婊子技巧,而那所谓的自尊,又有谁比他理解得深刻呢?
养父曾说,九分浮华中,存一分善心,就是人生最大的快乐和最大的知足。他以前不懂,可当秦娆眼神中铭刻下寥落烟花蕴含的希望时,他懂了……
这比一切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