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0岁那年的春天,树上能吃的叶子捋光了,田地里充饥的野菜几乎挖尽了,榆树被剥光了皮。正处于发育成长的我,就像久旱无雨的禾苗。所幸的是,我每天都能吃上一个黑面馍。这个用杂粮或麸糠做成的黑面馍,是姐姐为我挣来的。
姐姐大我四岁,因家贫未能上学,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是生产队的一名劳动力了。为了战胜自然灾害,确保粮食连年丰收,政府号召大修水利。我们村只有四十多户人家,被抽调到水利工地上的就有60名,我姐姐就是其中之一。
每天放学后,我就来到村外的田野上,沿着弯弯的小路往南走,一边挖野菜,一边等姐姐回来。每当姐姐出现在小路上时,我就飞快地迎上去。这时,姐姐就放下铁锨,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黑面馍,然后揭开手帕递给我。“饿坏了吧弟弟,快吃吧。”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姐姐抚摩着我的头,脸上就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有一天下午,刮着南风,天气很暖和。春暖更使饥饿的人感到困倦。我已经挖了好多野菜了,还不见姐姐回来。往常,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姐姐总会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可是,今天的太阳已经落山了,小路上仍然看不见姐姐的身影。我的心有点慌乱起来,就顺着那条蜿蜒小路往前走……走到树林子边时,我停下了脚步。这时,黄昏已经降临,林子很深,我不敢进去。正当我感到有点害怕的时候,林子里走出一个人,我一眼就认出了是后村的双良叔,双良叔还背着一个人。双良叔背着的正是我姐姐。我不知出了什么事,心里害怕极了。双良叔说,三儿,快回去,告诉你妈,想办法弄点儿糖来,红糖白糖都行。
双良叔把姐姐背回我家时,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我母亲见状,简直吓坏了,慌忙接过姐姐,小心地放在了床上。母亲忙搬来把椅子,让双良叔坐下。双良叔用我递过去的毛巾擦了把汗,喘着气说,不要害怕,没事的,这孩子是饿昏了,灌点儿糖水就会过来的。这时我才想起双良叔是名乡村医生,母亲为姐姐灌了半小碗糖水。姐姐睁开了眼睛。我一直站在床前,在昏暗的油灯下,我看见姐姐的眼神很茫然,大概姐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姐姐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翻了一下身子,见是我站在床前,就用柔弱的双手去拉我的手。姐姐没有说话,只是用爱怜的目光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姐姐好像想起了什么,就用右手往衣兜里掏摸。姐姐费力地掏出一个用洗得很干净的手帕包着的黑面馍,笑着递给我,“弟弟,你吃吧,这是姐姐为你省下的。”
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岁月如流水,转瞬之间,许多日子过去了。当我的女儿长到我那时的年龄时,有一天晚上,我把这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故事讲给她听。女儿听完后,睁着大大的双眼,呆呆地注视我良久:“爸爸,你讲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我说是真的。从那以后,女儿不再浪费粮食了,也不怎么挑食了。我忽然发现,女儿好像长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