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山的身子显得更加厚重了,挡住了风。伐木场倒也凉快,山里的四十多个汉子就地睡在木板上,扯着七七八八的家常话。黑暗中,只听见“啪、啪”打蚊子的声音,谁也睡不着。
“哥,给一支烟吧。”来福的大弟来生坐了起来。
“哥,这两天来鹏应该回来了吧。”来生弹了弹烟灰说。
“嗯,来鹏应该放假了,这里不通电话,说不定他早回来了。我们明天一早回家一趟。”来福划燃了一根火柴,火光映亮了他那张晒得黑亮黑亮的脸。二弟来财也被惊醒了。三兄弟这时都光着膀子坐在了一起,闷闷地抽着来福给他们发的廉价烟。
“哥,反正我们睡不着,不如现在就走。”来生扔了一块脚边的石头。
来福不吭声,抬头看了看那些伐木工。他们有的来了差不多3个月了。为了多挣点,还没回去过一次。来福没把这话说出来。来生看出了大哥的心事,便说:“来鹏的假期长,我们晚点回去也没关系,正好给三弟多挣点学费。”来财则说:“我们有两年没见到三弟了。”
来福皱着眉头,猛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摁灭,起了身,把上衣往身上一披,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了几步,来福回过头,大声道:“走啊,愣着干吗?”来生和来财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拍拍屁股,跟上了来福。
“哥,走夜路要把手电筒带上。”来财说。
伐木场离来福家足有三十里路而且山路是围着山转的,左转右转,弯弯曲曲,好像看不到一点尽头。这地方很少有车,所有的伐木工都是走路来的。三兄弟也不知走了多久,但他们却没觉得累。山里的白天本来就静,现在是深更半夜,山就静得有些可怕了。
在半路上,来福掏出两百块钱来,对来财、来生说:“去给来鹏弄条毛狗吃。来鹏明天就二十一了。”
来财和来生这才想起来鹏的生日来。心里头不由得升起一种自豪感,步子越来越快。要知道,他们的弟弟在北京上清华啊,是全村唯一的本科生。
差不多走了3个多小时,来福三兄弟终于看见了自家的房屋。快到家门口时,天已经麻麻亮了。家门口的大黄狗呢,怎么没叫?来福用手电筒照狗窝。没有,大黄狗不见了。
母亲被惊醒了,披着衣服开了门,把3个儿子迎进了屋:“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快,累了吧。”“妈,来鹏回来了没?”来福首先问。
母亲这时才反应过来“来鹏没和你们一块回来?他昨天从学校回来……听说你们为了他上学在伐木场做工。他一早就牵着黄狗找你们去了。他说大哥的身体不好,怎么,你们没碰上?”母亲的脸色这时像青菜叶。
“怎么会没碰上呢?”来财不解。
“这个蠢才。他去找我们干吗?”来福在心里骂了一句。
来财心疼地说:“来鹏是读书人,怎么走得起那么远的山路。”
来福和来生刚把毛狗打了,来福炒菜很有一手,今天他掌厨,来生、来财一个砍柴,一个烧火。毛狗炒出来香得馋人,装了满满的一脸盆。来福和来生的孩子们想先吃点,来福说:“等来鹏叔叔回来后再吃。”一挥手全把他们赶走了。
夏天的太阳老早就凶得很,还只是上午八点多,太阳就晒得让人出油。大黄狗是这时候回来的。它一见到来福,就扑上来,不停地叫,不停地摆尾巴,不停地喘着粗气。来福慌了,觉得不对头,便蹲下来,脸挨近黄狗的脸,黄狗的眼里满是乞求,来福什么也不说,便和黄狗一道出了家门。
母亲跟着跑了出来:“来福啊,你等等我,我也要去找来鹏。”来福听到母亲几乎哭喊的声音,转身把母亲扶住,笑着说:“我去接来鹏,马上就回来。来生和来财在家陪你,狗肉给来鹏留着。”
好好好!母亲听话地回转了身,目送大儿子来福很远。
才只走了两里路,来福的双腿开始发酸了,毕竟他已是四十出头的人,而且刚走了三十多里路。来福一屁股坐在了路边,大黄狗却不停地叫,还过来咬他裤脚,来福吃力地跟在黄狗的后面。心里是七上八下,来鹏不会有事吧。来福把草帽摘下又戴上。
快到伐木场的时候,在一个转弯的地方,黄狗对着山坡大声狂叫起来,来福往下一看,山坡下有一团黑影,一件蓝色的衣服挂在树上,很是醒目。来福大声叫喊了几声“来鹏”,没有回应。来福干脆顺着山坡滚了下去,滚到了那件蓝色的衣服边,他终于看清了来鹏的脸。来鹏被压在一棵树下。那树是砍断的,来福猛喊了一声来鹏,来鹏居然睁开了眼说了一句:“好痛。”
“没事,大哥给你治。”来福用力把来鹏抱了起来,背在了身上。可坡那么陡,来福用尽了力也没法上坡。
大黄狗机灵得很,它跑到伐木场叫来了几个汉子,汉子们好不容易把来福兄弟弄了上去。
来鹏被抬到了伐木场,有人去叫车了。
来鹏是什么时候死的,来福不知道,他只知道老四是摔晕了。
都是那该死的树。是谁砍的?是谁砍的?来福在伐木场号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