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我到邮局拿稿费,填写好厚厚的一叠取款单交给邮局工作人员后,我旁边一位正在埋头填写汇款单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带着安全帽,穿着沾有白灰的厚厚的工作服,脸上的胡须很长,看起来好久没有剃了。他粗糙的手指很用力地握住纤细的圆珠笔,我担心他稍微一用劲圆珠笔就会折断。他的指甲留得很厚很长,指缝间黑黑的污垢清晰可见。
我顺眼看了他的收款人地址,是江西的一个农村。这让我想起了远在家乡的,曾经也是民工的哥哥。也许是由于急躁,也许是因为不怎么写字,他写的字歪歪扭扭,像爬行的蚯蚓。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他填写了三张汇款单,填了又撕,撕了又填。看到我在注视着他,他的耳根瞬间红了起来,脸颊上慢慢地渗出了一层细汗。忽然,他抬头问我:“可不可以帮个忙?”我说:“行啊,能帮你什么?”他说:“在汇款附言里写句话,不要多,字多了收钱哩。”我问:“写什么?”他羞涩地捏着手指说:“我很好,勿念,种好庄稼,祝你们幸福。”我很快给他写好附言。他双手捏紧汇款单,珍重地交给邮局工作人员,眼神噙满了期待。当工作人员把汇款凭证交给他时,他笑了,笑得很质朴、灿烂,仿佛完成了某件十分具有意义的庄重事业。回头时,他连声对我说:“谢谢,谢谢兄弟。”说完他给我发了一根很廉价的香烟。
出于写作的敏感,我问他:“你眼里的幸福是什么?”他说:“简单的很,就是我平平安安地干活不生病,家里的人顺顺利利把庄稼收进粮仓,孩子好好学习,考出好成绩,就是最大的幸福。说了你别笑,我汇款时附言里少写几个字,就能节省几毛钱,用这几毛钱我的妻子可以打一斤酱油,我的孩子可以买一根冰棍。一想到他们有滋有味地过日子,我能按时拿到工钱,有时我做梦都能笑醒来。你说得知我拿到工钱的消息,我远方的妻子能不高兴吗?用我节省的几毛钱买根冰棍,我的孩子能不幸福吗?”说完他转身走了,我目送着他走出邮局,最后消失在川流不息的闹市中。我的心,被揪了一下。他的话就像泥土,素面朝天,没有任何修饰;他眼里的幸福就像一粒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没有任何杂质。
我接过邮局人员从窗口里扔出的稿酬,平时不怎么在乎的轻飘飘的稿酬,这时却有了一种异样的分量。连我自己也感到有些纳闷,与他相比,我每月有着固定的工资,享受着单位不错的福利,既没有种田,又没有烈日的暴晒,更没有他所忍受的风吹雨打,可我眼中的某些幸福总是那么高高在上,像风捉摸不定,像云缥缥缈缈。
我们眼中微不足道、细如沙的幸福,却是他人眼中贵重如珍珠般的拥有;我们心里复杂如乱麻的生活,在他人心里却简洁如一根针线。
许多幸福就像泥土一样粘在我们的鞋底,只是我们熟视无睹,把不起眼的泥巴漫不经心地磕掉了。他们,才是我们好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