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了高三,一切就开始不对劲了。以前开家长会的时候,我爸妈总是老师夸奖、众人羡慕的对象。如今班主任总是在他们进门时,悄悄说会后请留一下。
留下来之后,老师说的话回回都大同小异,以至于我妈回家质问我“你知道你们老师对我说啥”的时候,我总能流畅地回答道:要全面发展,不能偏科。要学好数学,下次月考一定要及格。
下次月考后的家长会后说的还是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因为上次也是这样说的嘛。
我爸妈当然也早就料到了我的数学一定还是会不及格,所以一来二去他们谁也不想再去开家长会了。吃饭的时候,他们会讨论我数学这么差是谁的遗传,没有结果,因为我妈当年是全校第一,我爸也擅长算数。我从小学就显露了数学“天赋”,13减8等于4是经常的事。到了初中,分解公因式就老是出错。直到高三,我才展露了我的全部潜力:我数学再也没及过格。
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我的班主任试图挽救我,她说你把学语文的时间用一半到数学上,早就及格了。我不敢告诉她:我语文课上都是在做数学题,那是语文老师默许了的。可是我数学还是不及格,语文还是第一名。我觉得这不怪我,我会做的就那些,并且眼睛不好,看不见前面同学的试卷,又没有作弊的胆量。
我在学校里窝窝囊囊,一个理科学生学不好数学是没脸见人的。我爸妈也很忧虑,经常向我汇报他们同事的儿子考了多少分多少名。我觉得很内疚,因为我吃他们的喝他们的,末了还不能给人家争脸。
所以我收到新概念作文比赛的复赛通知书的时候相当高兴,觉得终于可以给我家二老一些交待。七万多人里挑二百个,其中就有我,怎么说也是件相当体面的事。进了新概念的复赛——我这“作文小能手”就算是得到了官方认可了,当然,要是真的能去上海参赛就更加圆满,不过我倒是不太想去。虽然我曾经得了新概念二等奖,人称韩寒第二。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积极备战、准备高考的时候,是即将第二次模拟考的时候,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我怎么能跑到上海去参加那个歪门邪道的比赛呢?特别是我上回月考数学又没及格,我都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班主任,她知道了,一定会说,原来你数学不好就因为……
所以我只是把通知书拿给我爸妈炫耀了一番,就再也没提这个事。
结果没过几天我就听见他们在商量机票的事。
“双人来回的话,大概要……再加上两天吃住……”
“还是提前一天去,万一刚下飞机状态不好呢?”
“但愿她能捞个一等奖……”
“不得一等奖能怎么样,就当出去玩玩好了。”
“这边的模拟考是赶不上了……万一这回数学能及格呢?”
“作文得个一等奖,不是比月考数学及格牛多啦?”
我一点也不这么想。我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理科生,语文成绩好一点,却从来没在杂志上发过文章,冒冒失失地投出稿子还进了复赛,全凭运气好。我会参加新概念全是因为崇拜韩寒,而他是这么说的:语文和写作是两码事。
我不想丢人,但还是跟我爸一起坐上了去上海的飞机。
出了赛场,我爸问:“感觉怎么样?”
孝顺如我,怎么能让老头子上火呢,于是我说:“好极了。”
考完的第二天我们一天没出旅馆的大门,因为觉得如果得了一等奖的话一定会有电话通知,怕在外面太吵了会接不到。
直到晚上8点,盼望中的电话也没有响:我觉得确乎是没戏了。
赔了两张往返机票以及三天光阴。
我说:“反正也没指望了,明天的颁奖就别去了,还来得及玩一天,好歹算没白来。”
我爸也没抱怨我败家,只是说:“现在知道有比你能耐的了吧。明天还是去看看吧,见识见识人家的厉害。二等奖也行啊,全中国有几个呢?”
到了那里,坐在我们边上的是一个上海小姑娘和她妈妈。人家已经得到通知了,正在准备会上的发言。那姑娘腿比我细,脸也比我白。我讨厌她。
公布获奖名单的时候,我们都没精打采,以至于人家念过“孙天娇”后很久,我爸才小声问:“那是不是你?”
“好像不是。”我沉思道,“不过,为什么那个编号和我的一样呢?”
莫名其妙的,我变成了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的获得者。
其后,我获得了北京师范大学的自主招生资格,进入了我梦寐以求的汉语言文学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再也不用学数学了。
有的时候我就想,要不是爸爸妈妈坚持要我去上海参加复赛,今天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我惊异于他们对我的坚不可摧的信心。他们两个都是医生,跟文学拉不上一点关系,甚至从没看过我舞文弄墨的作品——出于害羞或某种其他原因,我总是把它们藏起来。
或许他们也没有想到我会得个一等奖,只是想给我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