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一个人过了这许多年。
桥头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从没歇息过。哑巴耐心地守着那个“河水茶”摊。茶香袅袅,情意犹在。哑巴的恋情犹如长风划过,亦如河水东去。也有姑娘从桥那头的乡村走来,羞答答地把桥比作是鹊桥,把自己看作是织女,把哑巴比作多情的牛郎。而哑巴的眼里却只有茶,只有喝茶的过客。
收摊以后,哑巴会去河边,挑着那担水桶不动,看时涨时落的河水。堤边不再是古老的石阶,新修建的岸堤如大尾巴螺,吸住古老而年轻的小镇。依旧有捣衣声,依旧有洗菜的熟面孔生面孔。河水在远离河心擦堤而过。对岸郁郁青青的竹林不复存在,放眼望去,是畈上一望无际的田野。哑巴需涉水而过,到对面的沙滩上,扒开一个沙坑,一瓢一瓢舀里边沁出的清亮的河水。
那个早上,哑巴早早地打开房门。他看到一个纸箱,一个长方形的装烟的纸箱,静静地放在他的门槛边。时常有等车的人丢东西在他门口。他把纸箱托放到茶台上,等人来寻。
这时他听到哭声。一声无助而低小的哭声。哑巴打开纸箱,抱出一个小小的生命。孩子的包被上挂着一个小纸包,打开来看,是孩子的生辰八字。哑巴迟愚地笑笑,把一滴茶水点到孩子的嘴唇上。
哑巴每天依旧卖茶,只是手里多了那个小女孩。女孩不哭,也不睁眼,任由他抱。
“哑巴,跟谁生的?”常有人问。
哑巴不说话,用茶壶嘴碰碰小孩的嘴巴儿,小孩的嘴巴立即吸吮起来。那问的人就低下头,咕嘟咕嘟地喝茶,喝完了用手抹抹嘴,从腰里摸出一角钱来放到台子上,叹着“如今这些孩子的爹娘哟”就走了。哑巴不送,抓起钱,塞到脏兮兮的木盒里。
也有奶孩子的妇女,走过来将孩子接去,就势坐在摊前喂一口,喂饱了还给哑巴。哑巴就笑,指指自己的心口,指指茶水。妇女摇摇头,扣着衣服去了。
孩了就这么长大了。
有客人来,小女孩会蹒跚地走到小凳前,拍拍凳子,拉拉客人,请坐。就有许多人,因了这个女孩,有事无事,过来坐坐,要碗茶,逗逗女孩。
女孩黑黑的,头发稀少,大嘴巴,不漂亮,但乖巧得让人心疼。哑巴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小姑娘。小姑娘胳膊举过头顶,拽着哑巴的手,小脚儿一踮一踮地跟着,小眼睛天真而好奇地看这看那。有人掏钱要买这个女孩。哑巴把女孩关进屋子,用手指着刚开走的汽车。人家笑了。人家懂他的意思,他是说:没有了,坐车走了。
有一天,女孩真的坐车走了。哑巴往女孩口袋里塞了许多钱。女孩走时,哑巴用小石子儿从背后砸女孩的父亲。
哑巴仍旧守着那个茶摊。房门大开时,人们会看到他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大纸箱,人们知道,就是那个纸箱,曾把一个生命托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