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福雷德十七岁那年在一次事故中双目失明了。此前,他是大学里的高才生,是校队出色的棒球手,是女生们青睐的美少年。可是,这一切都随着突如其来的黑暗消失了。他无法面对这样的打击,他将自己封闭在屋子里,拒绝与外界往来。
阿尔福雷德住在格拉夫的教母知道他的近况后,立即邀请他到乡下来散心。
格拉夫是法国著名的葡萄酒产区,阿尔福雷德的教母就住在一大片葡萄园边上。到格拉夫后,阿尔福雷德的心境并没有随着田园风情转好。他每天都独自闷闷不乐地窝在教母家门口的躺椅里。一个礼拜六的午后,正当阿尔福雷德昏昏欲睡时,一个稚气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嗨,你好,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英国人吗?你真的什么也看不见?”阿尔福雷德没有吭声,每当有人向他问起这些,他的心里都会划过一种难言的刺痛,因为他能想到问话人那种无济于事的怜悯——哦,瞧他,真不幸!
但这次有点出乎意料,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走近了。接着,一只小手抓住他,又是那个稚嫩的声音:“来,用手摸摸我的脸,这样就能知道我的模样了。”他的手被那只柔软的小手拉着轻轻按在了一张小脸上,能感觉出柔软的皮肤,圆圆的鼻子,还有,睫毛有点长,头发是蓬松的。阿尔福雷德不由问道:“告诉我,你是谁呢?~我是黛尔。”那个声音回答说。
黛尔是教母邻居家的小女儿,刚满九岁,她父母经营着一个历史悠久的葡萄酒庄园。大概村子附近没有跟黛尔年龄相仿的玩伴,所以孤单的小女孩就瞄上了阿尔福雷德。起初,阿尔福雷德并不想跟黛尔有什么来往,因为生活已经让他够心烦的了。可黛尔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她总是“一厢情愿”地缠着他。
一天,黛尔用带点讨好的口气对阿尔福雷德说:“我带你到我家的葡萄园里去玩好不好?”阿尔福雷德生硬地拒绝道:“不行。”“为什么呢?那里可漂亮了,葡萄已经熟了。”黛尔不解地问。阿尔福雷德才不管那里怎么样昵,他粗暴地打断她:“我是个瞎子,我又看不见什么鬼葡萄!”黛尔细声细气地说:“可是,我不是带你去看葡萄呀,你可以用手触摸,用鼻子闻,用嘴巴尝,还可以用耳朵……”“耳朵怎么啦?”“耳朵可以听见早晨的露水从葡萄叶子上落地的声音,很小的声音,用心才能听见。”
是啊,即便看不到美丽的景致,还有心可以去聆听,去感觉啊,阿尔福雷德慢慢伸出他的手,在黛尔的牵引下向葡萄园走去。
生活的滋味果真不是单凭眼睛去发现的,整个夏天,经常可以看到阿尔福雷德和黛尔在葡萄园的身影。漫山遍野种植着许多酿酒的优质葡萄,出身葡萄酒世家的黛尔引着阿尔福雷德尝遍了园子里的葡萄,娓娓地告诉他每一款葡萄的名字:梅乐、解百纳、品丽珠、赤霞珠、苏蔚浓、白麝香等等,有时,小女孩还调皮地跑来跑去,摘一些葡萄放在他嘴里,让他猜那些葡萄的名字,这似乎成了他们闲逛时的一件乐事。
收获葡萄的时节到来了,村里人按传统要开启陈年的葡萄酒庆贺。在这个热闹的宴会上,热情善良的葡萄园主把第一杯酒献给了阿尔福雷德,他小心地啜了一小口,咂了咂嘴,随兴说道:“我感觉大概有一半比例的赤霞珠葡萄、三成的梅乐葡萄和两成左右的品丽珠葡萄,还有点酸栗的味道。”听了他的话,葡萄园主愣住了,因为他竟准确说出了那种葡萄酒的配方。过了片刻,又有一位客人换上另外一种酒请阿尔福雷德品尝,他依然准确说出了酿酒葡萄的比例。客人们接二连三地递给阿尔福雷德不同的葡萄酒,他居然屡试不爽。
这真是个奇迹,连阿尔福雷德自己也惊奇不已,但坐在一旁的黛尔并不感到特别,她明白其中的奥秘。小女孩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面前的一小杯酒递给阿尔福雷德说:“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杯酒里有些什么呢?”阿尔福雷德抿了一口,皱了皱眉头,又尝了一小口,然后笑着说道:“哦,由精选的苏蔚浓和白麝香葡萄合成的干白,这是你们庄园最好的酒,不过,恐怕有人刚才私下加了一点没有成熟的新鲜塞蜜容葡萄汁,8%的比例。”黛尔顽皮地笑出声,她凑到阿尔福雷德耳朵边嘀咕道:“这是我们的酒,是我们的秘密,只有你能尝出来。”
冬天来临的时候,阿尔福雷德离开了格拉夫,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因失明而变得阴郁乖戾的小伙子了,生活对于他有了新的’目标,而这些全都依赖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所赐。
回到英国后,阿尔福雷德很快在英国的品酒师圈里崭露头角。一个品酒师通常是用舌头判定味道,用鼻子品评芳香,用眼睛观察色泽,而阿尔福雷德却是用心,他不仅用心品出了酒的味道,而且用心品出了酒的色泽芳香,更重要的是,他用心品出了酒的质地,体会到了酒的境界和韵感。时光流转,他以出神人化的品酒技能逐渐成为声名远播的顶级品酒大师,许多新款葡萄酒一经他鉴定都销路大开。
十多年过去,阿尔福雷德步人中年,在伦敦拥有了自己的葡萄酒鉴定公司。
一天,一位年轻的法国游客来到阿尔福雷德的公司,她还带着一款新制的葡萄酒,她坚持请阿尔福雷德本人鉴定。在二楼安静的品酒屋,阿尔福雷德将杯子里的酒放近鼻子嗅嗅,然后抿了一小口,他怔了怔,随即微笑道:“由精选的苏蔚浓和白麝香合成,来自我一个朋友的葡萄酒庄园,而且还私下加了点新鲜的塞蜜容葡萄汁,8%的比例。这一次葡萄熟了,我想她也长大了。”来客爽朗大笑着拉住阿尔福雷德的手,像好多年以前那样抚在她的脸上——葡萄熟了,带着年轻稳定的柔顺气息。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人了,脸上还泛着阿尔福雷德看不见的羞涩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