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游敦煌回来,我兴奋地同妈妈谈起戈壁的黄沙和祁连的雪峰。说到在丝绸之路上偏远的安西,哈密瓜汁甜得把嘴唇都能黏在一起……
安西,多么遥远的地方!除了我,咱们家谁也没有到过那里!我得意地大叫。
一直安静听我说话的妈妈,淡淡地插了一句:“在你不到半岁的时候,我就怀抱着你,走过安西。”
我大吃一惊,从未听妈妈谈过这段往事。
妈妈说你生在新疆,长在北京。以前我一说起带你赶路的事情,你就嫌烦。
我说,我以为你是坐火车来的,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妈妈依旧淡淡地说,那时候哪有火车?从星星峡经柳园到兰州,我每天抱着你,天不亮就爬上装货卡车的大厢板,在戈壁滩上颠呀颠,半夜才到有人烟的地方。你脏得像个泥巴娃娃,几盆水也洗不出本色……
我突然意识到,在我和最亲近的母亲之间,潜伏着无数盲点。
我们总觉得已经成人,母亲只是一间古老的旧房。她给我们的童年以遮蔽,但不会再提供新的风景。我们急切地投身外面的世界,寻找自我的价值。全神贯注地倾听上司的评论,字斟句酌地印证众人的口碑,反复咀嚼朋友随口吐露的一滴印象,甚至会为恋人一颦一笑的含意彻夜思索……我们极其在意世人对我们的看法,因为世界上最困难的事莫过于认识自己。
我们恰恰忘了,当我们环视整个世界的时候,有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始终在背后凝视着我们。那是妈妈的眼睛啊!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我赶忙转过身,心里充满了愧疚之情,要不是为了送我到县城最好的学校上学,母亲也不用这么辛苦。今天是母亲节,在我看来,就算把花店的康乃馨全买来,母亲也是受之无愧的。
那段时间正是农忙,到了晚上母亲才闲下来。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我刚想把康乃馨拿来送给母亲,她却看着我的头说:“二娃,头发这么长了,妈妈给你剪一剪,这样又可以省下3块钱来自己用。”我无奈地笑笑。母亲的理发技术很业余,可这十多年来,她从我头上也练出了些手艺,虽然没有城里师傅理得好,但笑我“发型”的人也不如小时候多了。看我有些不乐意的样子,父亲在一边指着自己的头说:“去吧,你母亲的技艺又提高了不少呢,瞧我这片‘自留地’也承包给她了。”我只好坐下,母亲一边剪一边又唠叨开了:“在学校要好好学习,钱应该用在刀刃上。”又说我今天不该回来,往返的车费就够我一周的生活费……
我越听越委屈,泪水情不自禁润湿了双眼:“妈,我没有乱花钱,今天是母亲节,我真的是专门回来看你的。难道这也错了吗?”母亲的剪刀在我头上停了一会儿。我不敢回头,但我猜想,她脸上肯定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是,母亲没再责怪我,只是轻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二娃,只要你惦记着妈就行了,咱们家不兴这个。什么母亲节,只要你有出息,天天都是妈的节日。”
那天,我最终也没有把康乃馨送给母亲,因为从那轻轻的叹息声中,我体会到自己并不懂事,也没能读懂母亲的心。爱有很多种,但亲情却尽在不言中。或许对别人而言,母亲节送一枝康乃馨意味着温馨,但对于我来说却意味着不成熟。
我把那枝康乃馨夹进了日记本,并在旁边写了一句话——献给深爱我的母亲。以后每年母亲节,我都会把那枝枯萎的康乃馨翻出来看看,每次耳边都萦绕着母亲那句朴实的话:“只要你有出息,天天都是妈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