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毕业,我们也搞不清楚蓝街真正的名字。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都叫它“蓝街”,或者“李牟的街”。
起初被告知宿舍在校外,大家都比较郁闷,真正搬过来之后更是窝火:这是一条肮脏、阴暗的小街,比巷子略宽,两边搭着蓝色顶子的门面房,五湖四海的外地人做各种无奇不有的生意。每到晚上,烧烤的、炒菜的、涮锅的,油烟袅袅升起,一直延续到半夜。噪音更不必说,从早上的早市到傍晚卖报的吆喝到午夜醉鬼的嚎叫,不绝于耳。最过分的是,自己人里还有瞎添乱的,晚上快熄灯的时候,常常会有一个男生在楼下执著地呼唤:“李牟——”
刚开始的时候,会有好管闲事的打开窗大吼:“喊你个头啊!”后来天气渐渐冷了,可能认为开窗户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也就越来越少有人理他。好在此公还算自觉,每次喊不过三声,也算不上太扰民。
他只是喊“李牟”。
大概是大二的时候,我看见了呼唤李牟的人。那天我买完苹果回来,大大咧咧地准备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冷不丁给人叫住了。
“同学,麻烦你叫一下李牟。”
是一个高个儿男生,眼神忧郁,长相很对我的胃口,他说话的时候气质非常好,很镇定,很坦诚,眼睛深如湖水。
飞快地打了个满分后,我装出很随便的样子说:“哪屋的?”
“就在二楼,在楼道里喊一声就成。”
“行,你等着。”
我大踏步上楼,大喊三声:“李牟,李牟,李牟。”女生们来来往往,洗头收衣服,有几个抬头看我一眼,又匆匆离去。没人答理我。
我说:“没人答理呀。”男生说:“她听见了会出来的,谢谢你。你是哪屋的?”
出于对难得一见的帅哥的珍视,我和他聊了两句,当然是有关他的女朋友——我已经可以这么推断。我知道了李牟是外地人,他们两个人已好了挺长时间。我说:“晚上是不是都是你在叫啊?”
他低头,笑了。
再见的时候,他又在等女朋友。一起聊天,这次说起了蓝街:“其实我知道你们挺讨厌这条街的,是吧?又脏,又乱,什么人都有,你们女生晚上还不敢乱走。李牟就不,她说她特别喜欢这儿,没有哪个地方比这儿住得舒服啦。你看,北边的菜场,一年到头都有新鲜的水果蔬菜,量足还便宜;对面几个小馆子,菜价都不高,特别适合学生;要是想吃得随便点,下楼买点馅饼、包子就解决了;还有挨着宿舍的便利店,我就没见过这么便宜的便利店。哎,南边的麻辣豆腐吃过吗?你试一回,保准以后是常客。”
晚上我特地去李牟男朋友推荐的店。居然还遇上了几个熟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蓝街上的“名店”,准备挨个去尝试,最后的结论是:这条街还是值得一住的。
我越来越多地光顾李牟喜欢的地方。
有的时候,在某个地方,会碰上李牟的男朋友,两个人友好地笑笑,坐下来喝杯饮料,聊聊李牟的街。
“李牟说这里好。你知道吗?这条街上住的人,没什么有钱有势的,很多是普通老百姓,要不就是没有户口的外地人,谁也不欺负谁,谁也不瞧不起谁。李牟说她喜欢这条街的生活味儿,从早上一直热闹到半夜,大家都不闲着。她喜欢和老头老太太一样大早上起来赶早市,喜欢和老人家坐在一起吃油条豆浆,喜欢去那家麻辣店里逗人家的小孩子玩……她说这特别好,每天都有声音,有很多很多人。”
看得出他们的相爱,他总是说起她,说起她喜欢的一切。
我们女生私下里非常羡慕李牟,她有一个那么好的男朋友。尽管没有见过她,但是大家纷纷猜测她的长相、为人、性格,能把蓝街住出旁人看不到的妙处来,该是怎样的女孩呢?
终于到毕业了,我拖下最后一包行李,等爸爸装车的时候,敲开管理宿舍阿姨的窗户:“阿姨,咱们楼里有个叫李牟的女生吗?”
“你们认识啊?”阿姨看了我一眼。
“不认识,有个男的老来叫她,就在我们窗户底下……”
“那是她男朋友。李牟是你们之前几届的,挺好的一个小姑娘。大四的时候,为了留校准备考研。”阿姨叹息般地说下去,“有一天晚上在学校学习,回来太晚了,被流氓跟上……没丢几个钱,却被捅了好几刀,就死在医院。”
我想起那个呼喊李牟的男生及他告诉我有关她的一切。
我又问一句:“那个常常来叫她的男生,他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