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
保安室墙上的破钟拼命的发出这一点点的声响,锯木头一般难听。
12点了。
这木钟是上个世纪的遗物了,能坚持到现在也是不易,所以李顺没有抱怨,他从那根同样垂垂老矣的木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探身关上了保安室的灯。
很显然,李顺便是这里值班的最后一个保安,一米八出头,一头短发,脸部线条略显稚嫩。
回家的路上,李顺拿出那个他父亲留下来的老古董收音机,拔出天线插上耳机,收听着也许是这个时代最后一个广播电台。
“本次选民公投大会投票至今日,国会首席执行官希尔德议员仍然以67%的锡林区以及7%的洛穆区投票占据榜首,总计87.7亿的公投分数,紧随其后的马洛夫律师依靠着洛穆区的81%的选票,获得了24.5亿的公投分数……”
“由联邦十强企业——德瑞集团所赞助的大型野外生存真人秀《迷逝乐园》迎来了五周年纪念日,《迷逝乐园》自开播以来,连续五年占据网络和电视收视率的榜首位置,希尔德议员在上一周的《迷逝乐园》中亲身体验了我们的节目,同时上一周的《迷逝乐园》也创下了有史以来最高的收视率……想要挑战自己的极限吗?想要知道人生的价值吗?《迷逝乐园》,你不二的选择!”
等绿灯的时间里,李顺抬头看了看四周——就连他所处的被誉为洛穆区最贫困的高盟市中,依然伫立着一座座巨大的广告招牌,广告频幕上希尔德那招牌的政客笑脸令他感到厌倦。相对的,来自他们洛穆区的马洛夫律师的宣传广告往往只能在公交站台或是电杆上才能看到。
“也只有这种穷地方还保留着公交站台吧。”李顺轻笑道。
转过最后一个小巷,便到了他所住的地方了——一处私人修建的安置公寓,环境确实很差,但是胜在价格低廉,一个月只需要300联邦币的租金。
李顺取下耳机,将收音机放进衣兜里,可是刚转过身,他便皱了皱眉头,停下了脚步。
因为路上一直戴着耳机,所以他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但当他看到自己面前的安置公寓时,才感觉到不对劲儿。
这里本来是高盟市的一处流动人员安置地,人口密度大,鱼龙混杂。平日里李顺下班回家,免不了遇到几个路边倒着的酒鬼,或是那些底层房间中那劣质墙板挡不住的中年妇女对自己丈夫的斥骂、小孩的哭闹,以及令人联想翩翩的男女喘息呻吟声。
而此时太安静了,没有一点声音,甚至没有一点灯光。
李顺放慢了脚步,调整呼吸,背部紧贴着巷道的墙壁,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进到公寓。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仿佛只是今天大家都提前睡觉了一般。此时他便不再做犹豫停留,松了松筋骨,迅速飞奔上楼,很快便来到了他家门前。
门是虚掩着的,李顺深吸了一口气,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间——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李顺一愣,蓦地一阵苦笑,果然,五年了,自己还是改不了那些习惯。
他摇了摇头,顺手抄起隔壁门口的一根铁质椅子腿,悄悄拨开房门,闪身而入。
屋内没有人,李顺很快便确定了。屋内空间很小,除了一个狭窄的客厅外,就只剩下一个更加狭窄的卧室和一个只能容纳一人的厕所。
李顺轻舒一口气,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屋内的东西没有被翻乱迹象——其实他也没什么东西值得人惦记,他考虑了一下,觉得整个事情透漏着诡异的气息,便准备收拾下东西,暂时离开这里。
可他刚进到卧室,便看到了一件与整个房间色调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个粉红色的小背包。
李顺的目光一凛,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其他异样,于是从衣兜里摸出一部老式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兴许是太晚了,对方已经睡下了,一分钟过后,电话里便传来了“嘟……嘟……”的声音。
接连拨打了几次,电话那头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李顺不由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有摔倒。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但他还是忍住拨打了另一个号码,幸运的是,这个号码打通了。
“哎呀,是顺子啊,这么晚了还给姑妈打什么电话啊,姑妈我都……”接通的对方是一个声音软糯的中年妇女,一句话都能听出三个哈欠。
“姑妈!先听我说!”李顺打断了对方的话“玉梅呢?玉梅在哪?还在您家里吗?”
“哦,玉梅啊,那小妮子今天下午回家过后,吵闹着要到你这里来玩,怎么劝都不听,我就叫你姑父把她送过来了,怎么?出什么事了吗?”中年妇女也听出了哪里不对,问道。
“玉梅不见了!打她电话也不接!”李顺焦急道:“姑父是什么时候送玉梅过来的?”
“什么?玉梅不见了?”听到这个消息,中年妇女也开始慌张了,她推了推身边的丈夫,“该死的死酒鬼,叫你喝那么多酒,问你今天送玉梅去顺子那儿是几点钟?”
回应她的是一阵呼噜声。
“哎呀顺子,你姑父晚上喝醉了酒,我记得他们大概是七点钟左右出发的吧,顺子,没事吧,你别着急,需要姑妈赶过来吗?”
“哦,不用了,姑妈,我想她可能是溜出去玩了吧,我再去附近找找,你早点休息,打扰了,姑妈!”
李顺合上手机,低下了头,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如何。
他向前挪了两步,蹲在那个粉红色的小书包跟前,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拉开拉链,里面只有两本书,一个薰衣草香瓶和一张彩色的纸质贺卡。
贺卡上写着七个字:祝哥哥生日快乐。然后画着一根根蜡烛,李顺没有数,也知道是二十五根。
昨天是他的生日,二十五岁生日。没有人记得,他的姑妈姑父不记得;他的同事不记得;他的邻居更不会记得;甚至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生日——除了她。
她缠着姑妈姑父从高盟市的另一端赶来,只是为了陪他过他的生日。虽然因为他的加班,她还是没能送上给他的生日祝福。
他努力保持的镇静瞬间被打破了,用颤抖地手把贺卡翻过来看它们的背面。
“我最爱最爱的哥哥,我攒了三周的零花钱给你买了这瓶熏衣草,你可不能嫌弃哦!”
突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将贺卡揣进兜里,扔下书包,径直来到卧室的床头边,用力推开那架快要散架的旧床,蹲下身子,从床头后面的墙壁上拉出来两匹砖头,伸出手在缺了砖头的凹陷处摸索了一会儿,用两根指头小心地夹出来了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
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块有些生锈的警徽和一个档案袋。
李顺吹了吹警徽上的灰尘,将它放到一边,然后打开了那个深棕色的档案袋。
【2051年联邦中央警察局案件记录报告】
【案件编号:006157】
【案件名称:洛穆区成华市贫民窟人员集体失踪案件】
【案件级别:A级】
【案件负责人:董寅生李顺】
【案件情况:被终止】
他紧紧抓着这份档案袋,大拇指与食指以外的指甲深深陷进了他的掌心。
一分钟后,他松开了双手,将档案袋和警徽小心的放进自己的提包里。然后在卧室里环顾了一圈,看了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下的东西。他将那个粉红色的小背包捡了起来,放在了属于他妹妹的卡通小书桌上,提起他收拾好的行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五年的破旧小屋,转身,关门,下楼。
他走出了公寓,走出了小巷,一直走到了亮着路灯的大街上。此时的锡林区或许仍是笙歌袅袅,华灯初上,夜生活的美妙才刚刚开始展现;可是在这穷苦的洛穆区,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才能看到几个下了夜班路人经过,或是精力旺盛的小混混们从酒吧中跑出来,肆意地大叫。
李顺站在路边,低着头,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喃喃道。
“是时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