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马棒真是个聪明人。他脸上立即现出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忙招呼冬子说:“来来,请坐,请坐下。”又看看吴言,诡秘地一笑,说:“你们好像是老熟人了,好长时间没见了吧?一定要好好叙叙。今晚在我这儿吃饭,吃过晚饭就在我们歌厅跳跳舞。”又转过身来对冬子挤了挤眼睛,说:“工作的事情你放心。吴老弟即使不说话,我也会替你安排好。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冬子似乎看起来轻松多了,她感激地看了吴言一眼,然后在沙发上坐下了。谈了一会儿后,就去吃晚饭了。许大马棒看样子真是有点急了,十分看重吴言这次会议,对吴言显得很殷勤,安排得也很丰富。并且吃晚饭时,一个劲地在冬子面前说着吴言的好话,说吴言聪明、有才、人长得帅等等,把吴言都说得不好意思了。冬子就一个劲地微笑。晚餐之后,三个人去了舞厅。吴言请冬子跳了几曲。冬子的舞步很轻盈,也很熟练,像是训练有素似的。吴言这才注意到,冬子今天是画过淡妆的,穿着一身绿莹莹的连衣裙,很是别致,乳房小巧而浑圆,颇有点成熟女人的味道。跳舞时,因为离得很近,彼此之间似乎都有点敏感,感到不自在。还是冬子先说的话:
“真得谢谢你。”听得出那是很真心的。
吴言不由感到一阵暖意。但还是装着很大大咧咧地说:“你运气好,正巧许大马棒求着我帮他呢。”
“许大马棒?”冬子睁着一双杏眼感到不解。
吴言努努嘴。冬子立即反应过来,扑哧一声笑了。吴言这才注意到她有一颗小小的虎牙,很俏皮的,像一粒尖尖的糯米。吴言故作轻松地说:“谁让你是我媳妇呢,是媳妇,就不能不管呀。”
冬子又笑了起来,像是很开心的样子。
临近十点的时候,冬子看了看表,说要回去了,晚上住在一个亲戚家,那亲戚和另几家合住在一个大屋子里,超过十点半便要关大门。许大马棒说别回去算了,再玩一会儿然后开个房间让你休息。冬子露出很为难的表情。吴言解围说:“算了,夏天还要换洗衣服的。”许大马棒听吴言这么一说,便对冬子说:“好吧,你回去吧,你明天或者后天来上班都可以。你不是有导游资格吗?我考虑了一下,你就在导游部当导游吧。”冬子心满意足地离去了,许大马棒注视着她的背影,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小姑娘挺不错的,我看那眼神,对你挺有意思的。不要太花心了,把她搞上手。”
吴言一本正经地说:“你胡扯什么呀,那是我侄女。”
许大马棒也一本正经地问:“怎么,‘表妹’不时兴了?”
四
接下来便有点忙了。株洲方面来了个会务组,将新安江大饭店细细地考察了一下。吴言不便出面,便让许大马棒去对付他们。会务组对新安江大饭店还算满意。到了九月,订货会分三批在新安江大饭店召开,总共将近三千人。每批活动一个多礼拜,组团游玩了黄山、太平湖、黟县、歙县等地方。来参加订货会的好像都很有钱,那些天,小小的黄山市的酒吧、美容厅、卡拉OK茶座都比平日要热闹得多。订货会发的纪念品也重,每人一根24K金项链。
表舅也在最后一批来黄山市了。吴言只是在他来的那天晚上去看了他一次,此后与他一直保持电话联系。吴言告诉他自己正在接待好几批境内境外游客,一切事宜都交给许大马棒了,许大马棒对接待很是内行,他曾经屁颠屁颠地在市委接待处工作过,对几级几级的拍马屁接待尤其熟悉。表舅也不介意,只是哈哈一笑,说:“没关系没关系,还是去扒你的‘分’吧,我这段时间也挺忙。”其实吴言不出面的主要目的是避嫌,因为许大马棒给表舅安排活动时自己在边上碍手碍脚总有点不方便,并且有些事情由吴言出面也不太好,万一以后表舅母知道,吴言也脱不了干系。
会议结束前的那天晚上,许大马棒打电话叫吴言到他办公室去。吴言到了饭店之后,看见冬子正好站在总台边上,穿着牛仔裤、T血衫,显得自然、大方、清爽,只是看上去有点疲惫和忧郁,可能是刚从黄山下来。他上前去问候了一声,说:“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她说。吴言又说:“这段时间我挺忙的。有时间我再来看你,你有什么事情找许总不好说的,我来帮你说。”
“谢谢。”她的眼睑垂下去了,但很快又抬起头说:“你最近很忙吗?我想到你那儿玩玩,借几本书。”
吴言说:“你去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很少在家。”
然后吴言来到许大马棒的办公室。许大马棒首先说了一通感激的话,说真是多亏吴言,这一个月就可以将全年的任务完成了。许大马棒边说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厚的大信封,说:“我曾侧面探听过你表舅的意思,但他滴水不漏。你表舅原则性可真强,开放归开放,可有的事情还真不含糊。”
吴言说:“你不知道,当个国有大中型企业的负责人,也不容易,别人的眼睛都如探照灯一样盯着你,我表舅能坚持到现在,没有几把刷子是不行的。”许大马棒连忙附和:“那是那是。”
吴言把信封塞进了随身背着的“大款包”,然后离开了许大马棒办公室。吴言先来到洗手间,插上门栓,将信封里厚厚的钞票一分为二,用另一只大信封装好,然后走出洗手间,乘上电梯,径直来到八层楼的高级套房。吴言敲门进入之后,表舅正从卫生间出来,硕大的圆肚皮在睡衣里越发凸出。见吴言来,表舅从冰箱里取出一听可乐,打开,倒了一杯递给他。
吴言问:“表舅,对黄山印象怎么样?”
表舅坐在沙发里打着哈哈:“还好还好,山美水美人更美。”
吴言又问:“今晚怎么不出去走走?”
“明天会议就要结束了,有许多杂事。”表舅说。
他们继续寒暄着,也说一些家事。到了九点钟,吴言站起身来说:“这次表舅母没能来,真是太遗憾了。这样吧,这点小意思你交给舅母,算是我请她上黄山的食宿费、机票费。”吴言敏捷地将一个信封从包里掏出,塞进表舅那敞开的大皮箱里,然后盖上盖子。
“哈哈——”表舅仍是坐在那儿,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吴言知道那是处理一切尴尬事情的最好办法,没有表示,就可以说是不知道。
吴言告辞了。从总台过时,吴言看见冬子已不在那儿,可能下班了。
第二天,吴言到市商业大厦购买了一套日本全进口的先锋音响VCD,又买了几十盘进口的CD,一共花了三万元。这也是吴言株洲之行的大部分所得。吴言决心在有限的单身生涯中,尽量活得有滋有味一点,以打发这段光阴。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吴言稍闲了一些。旅行社的老总出国考察去了,副老总跟吴言的交情不太深厚,几乎没安排吴言带什么外团。好在吴言并不指望赚多少钱,因此也落得逍遥自在。姚挺早就没什么团带了,他只考取了普通话导游,活儿更是清淡,这会儿看吴言也没什么事做,便天天缠着吴言跟他们打“关牌”,说吴言很富,要在吴言身上搞点“创收”。于是他们几个便整天在姚挺工作的图书馆书库里打牌。书库里一直有一股浓浓的书香以及樟脑丸味道,有时候吴言看着旁边书架上如山峦一样的图书,想想自己肆无忌惮的行动,竟有点莫名其妙的荒诞感和空虚感。
这一天吴言照例是在图书馆打牌。手机响了,是老毛子打来的。老毛子在市内老街和黄山脚下各开了一家文房四宝店,生意很红火。老毛子和吴言熟悉得很早,现在吴言也是他的重要客户,经常带着客户上他那儿买东西拿回扣。老毛子在电话里很兴奋,他说他刚刚弄到两张“扬州八怪”之一汪士慎的画作,让吴言赶去看看。姚挺已经听到了什么,连忙摆手示意他不要去。吴言对汪士慎的画很感兴趣,便对姚挺说:“我替你找个人还不行?”说罢连忙打电话给历史系的徐小宝。这家伙正在睡觉,一听到打牌,赶忙屁颠屁颠跑过来。吴言便趁机溜了出去。
吴言赶到了“飞云轩”,也就是老毛子在老街上的文房四宝店。老毛子自从发了点财之后就刻意在名士风度上下功夫了,远远地就看见他穿着一套对襟绸衫,左手捧着个紫砂壶,右手执一把纸扇,每隔三五十秒一抖一收,抖开,便现出古拙的“清风”两个字。一个月没见,老毛子的发型没变,继续是二五大分头,下巴却留出一绺山羊胡子来。吴言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像名士呢,还是更像汉奸。老毛子见吴言来,很高兴地说:“快上楼,快上楼,这两幅画我绝对划算!”
吴言跟着老毛子上了二楼。这是老毛子的内室,墙壁上正挂着两幅古画。吴言其实对古画也不太懂,但佯作内行似的看了看。老毛子兴致很高,一个劲儿地给吴言介绍这介绍那。吴言也不扫他的兴,认真地聆听他的解释,一边呷着上好的毛峰茶,频频颔首。
正说着,外面的营业员小姐来找老毛子。说前几天那个带几个台湾人来买字画砚台的女孩来拿回扣,嫌百分之二十太少,不同意,说至少要百分之三十。老毛子一听,有点不耐烦,冲着营业员说:“去,去,她又不是老关系,干吗要拿那么高?”营业员有点为难。老毛子一抖纸扇,对吴言说:“你在这儿坐一下,我亲自去跟她说。”
吴言听见楼下不时传来老毛子粗大的嗓门声,间或夹杂着一个女子细细的争辩声。吴言知道他们是在讨价还价,也懒得听。吴言注意到内室床沿上有一条质地很好的“ELLE”牌绿色丝围巾。老毛子一贯风流倜傥,围巾不知是哪个相好落下的。
过了一会儿,楼下没有声音了。老毛子踢踢踏踏踩着木楼梯上来了,说:“一个小丫头片子,是个新手,让我摆平了。”
吴言开玩笑说:“新手就更不应该欺负人家呀,百分之二十,太少了一点吧。”
老毛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现在生意也不好做,那些顾客都刁得很,从脚脖子砍刀,哪有利润呀……咱们是老朋友,她才是第一次打交道,我只能区别对待了。”
吴言指指床沿上的绿围巾,跟老毛子开玩笑:“怎么,又好上一个?”
老毛子哈哈笑了,说:“老弟,你是真精明。晚饭之后我带你去,会会这位老姐,正好给她送围巾。以后你要是有一些‘花’客人,尽量往那边带。还是不会亏待你!”
晚饭是在屯溪饭店门口的大排档上吃的。他们要了两听蓝带,又叫了几盘炒田鸡什么的。离他们不远处,有两个袒胸露背、浓妆艳抹的女子不断地向他们挤眉弄眼。老毛子与吴言都不想惹麻烦,便装作没有看见。吃过饭之后,老毛子便用他的“野狼”载着吴言向南边驶去。刚刚出城就见到一幢油漆成天蓝色的异常别致的小洋楼,三层,四周都用不锈钢槛栏围着,里面是绿茵茵的进口草皮,星星点点的彩灯和彩旗挂满了小楼的全身,煞是豪华漂亮。槛栏内的空地上停了不少小车,档次都相当高,有凌志、宝马、现代,还有一辆挂浙江牌照的“凯迪拉克”。看得出,这些主儿来头都不小。
老毛子把车停靠在空地上,摁了三声喇叭。不一会儿,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她很高,皮肤雪白,胸部硕大,身材丰腴,看起来典雅、雍容而又洒脱。走到近处,才看清了她的脸,她的脸上漾着一种很迷人的微笑,眉宇间有一种大气的美丽,兼有贵妇人风尘女子的风韵。
老毛子作了介绍。贵妇人优雅地伸出手:“杨红。”她微笑着带他们进了屋子。老毛子在后面咬着吴言的耳朵说:“怎么样,够迷人吧?哈尔滨人,据说有白俄血统。”
吴言这才细细打量这幢别致的小楼。一楼是大餐厅和小包厢。二楼是一个小舞厅和一排KTV包房。三楼更是布满一种神秘气氛,吴言想肯定是桑拿浴按摩室什么的。杨红招呼他们在二楼小舞厅坐下。小舞厅没有什么人。小姐来上了饮料。老毛子和吴言一边喝一边闲聊。过了一会儿,杨红笑着说还要去张罗客人离开了。老毛子低声向吴言介绍杨红原先在哈尔滨就是个角儿,后来犯了点小事只好离开哈尔滨到了黄山。这幢房子就是杨红自己盖的,里面什么服务都有,而且管理有序,保证不会得病。
吴言打趣老毛子说:“你怎么知道?”老毛子说:“当然是杨红告诉我的。”吴言说:“连这话也说,你肯定上了她。”老毛子很得意地笑了笑,突然好像是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
“女人和女人真是不一样呵!”
吴言正要取笑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不错,正是冬子。只见她下身穿着短裙,上身只着一件薄薄的吊褂,正从一楼上来向三楼走。吴言看得呆了。冬子也看见了他。她怔了一下,但仍是冷静而若无其事地上楼了。
老毛子惊异地打量吴言的表情,又看看不远处的冬子,赶忙说:“怎么,这个小蹄子你认识?我也认识她,她就是下午向我要回扣的。没想到她晚上又跑到这里扒分了。真是青春诱人,金钱无敌呀!”吴言缓过神来,故作轻松地笑着说:“这个女子我好像见过,怪面熟的。”
老毛子狐疑地看看吴言,将信将疑。又说:“要不要到KTV包厢坐一坐,给你叫个小姐,或者把她给你叫来?”
“不要了。我可不想做你的电灯泡,你还是陪你的白俄小姐去吧。我明天还要上课。”吴言撒了个谎,连忙站起身来,走下楼去。
“有客人往这带哟!”老毛子在身后叫道。
吴言没有应声,径直走出大门,拦了一辆面的,迅速地离开了蓝屋子。
五
那一夜吴言几乎是一宵未睡。在到学校去的半路上,吴言让出租汽车停了下来,然后下车走了一段。吴言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新安江边,然后坐在江边的草地上,看着不远处零星露出灯红酒绿的小城。心里空泛无比,有点酸楚的感觉。这小城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很多,原先她是那样的宁静、纯朴,而现在,她也呈现出了心浮气躁,表现出越来越多的贪婪和狡诈。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仍是宁静和纯朴,但有些东西正慢慢淡化,淡化成一种朦胧的背景。就像眼前的月光,虚假地笼罩在大地之上。
第二天上午醒来后吴言头痛得厉害,便自己在抽屉里找了两粒“感冒通”吃下了。然后吴言打开CD,选了一盘恩雅的《牧羊人之月》反复听。恩雅的声音纯粹庄重而不带杂感,像是月明之夜从天空飘下来的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地收敛起自己的浑浊和放浪。中午吴言胡乱地找了些方便面吃了,又继续蒙头大睡。刚睡下,电话铃就开始响个不停,第一个电话是历史系的徐小宝打来的,他兴致很高地邀请吴言去打牌,三缺一。吴言说我正在睡觉。他说该不是在手淫吧。吴言狠狠地骂了一声便把电话挂断。第二个电话是许大马棒打来的,他说有些天没见到吴言了,还真有点想了,同时告诉吴言冬子已有三四天没来上班了,也没打个招呼,怕是不辞而别了。吴言没好气地说她没来上班跟我有什么关系。电话里的许大马棒急了,气急败坏地说,冬子不是你的“侄女”嘛!吴言说就是干女儿被人强奸了我也管不着,这个世界,谁还管谁呀,只有有钱有权的管着没钱没权的。
紧接着又是电话铃响。吴言玩世不恭地学着邮电程控转换站电脑里的声音: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电话里扑哧响起了一个女孩的笑声,吴言听出来了,是冬子,她笑着说:“吴老师你真能开玩笑呵,你有空吗?我想到你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