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这明明是鹅蛋不是鸭蛋,怎么会是她家鸭子生呢?”蓝琳小声地附着文娟耳边说。
“不给她,我们快拿上。”文娟说完两手各拿上两个放蓝琳盆子里,剩下的四个放进自己蟹盆,然后一手拿着自己的蟹盆一手拉着蓝琳往外走。
过来的妇女看着有点面熟,是村上最外面那个队的。蓝琳觉着她长得像电视上见过的奸人,脸上的肌肉横着生。
女人挡在蓝琳面前不给蓝琳走:“蛋给我,是我家的鸭生在这儿,我刚想过来拿!”
“呸!不要脸,这蛋是你们家生的,那这茅草也是你们家种的?还有这溪也是你们家的?”文娟一把拉过蓝琳闪过女人身边就要走。
“你是哪家的孩子没大没小,没有爸妈教训。”妇女说着就往蓝琳的盆子里伸,“哇——”的一下,手被蟹夹了。
文娟心里乐着,嘴上却不依不饶:“你才没爸妈教训,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拿着还不怕折寿。”
那妇女的眼光凶凶地看着文娟像要吃人的样子,好一会想起了什么:“哼!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孩子,你妈不就是和那木匠有花头被抓了。怪不得一脸轻浮相,过上几年八成和你妈一路货,什么男人都会上床,还说我不要脸,你妈才不要脸呢!”
蓝琳看着文娟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白,心里难过。怕妇女再说下去,索性拿出盆子里两个蛋递了过去:“拿着,还有!我再给你就是了!”
“不!偏不给她!”文娟突然间像一头发疯的小牛,一步跨上前,打落蓝琳手上的蛋。然后双手捧过自己的蟹盆,狠狠地摔在地上,一下又抓过蓝琳手上的蟹盆,一并倒入地上。两脚使劲地踩着未破碎的几个蛋,边哭边骂着,“看你还要不要蛋,看你还要不要蛋……”
蓝琳像被中了魔似的张着嘴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整整一堆蟹,像轰然瘫下的沙丘,四处散了开去。有几只蟹正拼命地从碎了的蛋黄里爬出来,像涂了一层金黄的油,稀溜溜的逃窜开去。只剩下几只被踩死的,已看不出那黑黑的、黄黄的一团是什么。
短短的几秒钟,所有的被打碎。蓝琳做什么都会慢半拍,等她醒过来时,文娟已哭着跑开了,妇女嘴上骂着也悻悻地走了。蓝琳拣过两个盆子,追着文娟后面:“文娟!文娟!等等我!”
蓝琳追过文娟家的后门,还是没有见着文娟。
文娟家住在队里的最后面,右靠山左靠水,也因此是伙伴们最常集中的地方。无论是去溪里抓鱼,还是上山摘野果,文娟家离的最近。
每次大伙偷了人家还没熟的桃子,装了口袋总是先往文娟家跑。文娟会打半脸盆水,把桃子往盆里放,于是七八个小手会一起往盆里钻。还没熟的桃子青青的,很硬,外面还裹着毛茸茸的一层。拿着桃子的手在水里来回搓着,盆子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水面上浮起一层亮亮的细毛。芙蓉拿在嘴里一咬:“是水蜜桃哎!”马上会手舞足蹈地一口气吃到剩下里面的一颗桃核为止。
但芙蓉也有她的软处,每次要是听到文娟妹妹“姐姐、姐姐”地叫着,便会倾其所有给她吃。也只有文娟妹妹不嫌她脏,会突然搂过芙蓉的脖子亲上一口,“姐姐真好!”
村上还没有一家的桃子能够长到桃核硬的时候。芙蓉是记忆最好的,记着哪家的桃子是甜的,哪家的桃子是酸的。奇怪的是,除了这,芙蓉记忆差了不能再差了。每次考试,除了芙蓉会考出零分来,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会大模大样交白卷的。
有一次,芙蓉妈让芙蓉去小店里买一斤绍兴酒,芙蓉一路念叨着到小店:“绍兴酒,绍兴酒!”
小店老板问芙蓉:“是普通的黄酒还是绍兴酒?”
这一问,芙蓉还真的把什么酒给忘了,结果空手回家,还把买酒的钱也给丢了。大哥大姐气得把她打到桌底下为止,这事还一度成为村上的笑话。
九月的天,阳光照在银杏树上一片金黄,风一吹,金叶子纷纷而下。
“景菲走了,文娟也不跟我们玩,我们的人越来越少。”蓝琳有些伤感。
王斌数了数:“一、二、三、四、五,有五个,谁说少呢?”
“你傻不傻,就五个人还要这么数。”晨依笑王斌白痴。
“今天干吗去?”晨依问。
“去阳山采猕猴桃?”
“毛竹林里有好多草药!”芙蓉想着有什么可以卖钱的。
“还有好多野柿子!”
“还可以采野栗子!”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
“我们得带上麻袋!不过麻袋太大太重,蓝琳家的麻袋还补满了补丁更重了。蛇皮袋好,轻又轻,大小又刚好。”晨依说。
“三毛钱一个,到哪去弄钱买?”芙蓉说,“等下不要采回来的东西还是五个蛇皮袋贵。”
“去偷!”程勇话一出口,大家眼光一下子聚在了王斌身上。
“去你们家的化肥店里偷。”大伙异口同声对着王斌说。
“不行,给我爸知道非打死不可!再说他在店里守着。”王斌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
“是借不是偷,我有办法!”芙蓉把自己的想法如此这般地比划了一遍。
王斌万分不情愿,见晨依朝他白眼,马上闭口表示赞同。
五个人说完往王斌家方向走去。他们每次玩的时候,其他小队的孩子只有羡慕的份却插不进来,程勇例外,因为他爸爸是放电影的。
蓝琳喜欢程勇爸,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妈妈让她记着她生病的时候,程勇爸把拖拉机让出来送她去医院的事。程勇爸是孩子们的偶像,平常见不上人影,但要是村上有什么大喜或大事,他爸便会出现。他来了,孩子们就会有电影看了。到了那天,程勇总会神秘兮兮地告诉她们几个:“你知道今晚放什么吗?”
“皇上,请坐!皇上,请喝茶!”大伙围着程勇讨好地给他拿凳,半推半扶着他坐凳子上,王斌递上水后便忍不住问:“说说看嘛,放什么电影?”
程勇学着大人的样子,耀武扬威地坐下,接过茶杯,翘着个二郎腿,神气活现的,“你们听说过《少林寺》吗?那里面的和尚个个武艺高强……”程勇说着说着会突然间从凳子上站起来“咳——咳——咳——”地蹲上几个马步。
一到傍晚,孩子们早早吃了饭,背着个长条凳往村中央的银杏树下抢位置。那天孩子们可以借口不用洗碗,不用做作业。凳子背来是为了孝敬大人们的,这洗碗和做作业也是给大人们做的,这样就相互抵销了。等大人们吃好了饭,就可以一路说笑着慢吞吞来看现成的。
电影开始放到一定的时候停了,原来跑片的还没跟上,于是大家都急巴巴地等着,说着电影里的故事。好容易片子等到,放着放着下雨了。从后面射过来的光由小到大,直到落在那张挂在两棵银杏树中间的白布上。有人在白布上说话,上面星星点点闪动着雨花,屏幕上的美女,个个长了一脸的麻子。回头看时,程勇爸打着伞罩在机器上,毛毛雨开始越下越大,美女脸上的麻子也越来越大,再后来屏幕上索性没了人影,出现一把一把晃动的伞,有人在叫,“喂!是你那把伞,快移开!”
于是伞动了,人影又回来了。这么一折腾,蓝琳不知道看了什么,最后竟睡着了,妈妈怎么把她背着回来都不知道,反正醒了天就亮了。
第二天一早到学校,一进教室们,大家第一件事就是抄作业。晨依的作业是做得最好,王斌会对着晨依的本子稀里哗啦抄一遍,晨依免不了在边上数落:“王斌,你数学抄了也就算了,作文抄了老师一眼就会看出来,你中间抄一段,另外总得造点上去,或者我这搬一点,再到蓝琳那搬一点。”
可没想到代课的语文老师没看出来还是怎么的,反正王斌的作文当范本在课堂上读,还要让大家向他学习,为这事晨依是再也不给王斌抄作业了:“这老师有没有毛病,让我们都向王斌学习,学习他自己不做,怎么抄别人、怎么造假?”
晨依觉得这代课老师这么做也情有可原。普通话买和卖都弄不清楚,更不用分什么前鼻音后鼻音,舌头怎么卷都不知道。晨依的普通话是全校最标准的,这功劳来自于她的妈妈。妈妈从小出生在城里,受的教育正正规规。晨依听代课老师上课,老插嘴帮老师纠正,“老师!天安门的安不是‘ai’是‘an’”
老师也不觉得脸红,和全班同学跟着晨依发音:“哀——安——山——”
“不对,最后用牙咬一下舌头。”晨依从座位上站起来做示范动作,“这样——这样——”
结果老师不耐烦了:“算啦算啦!这普通话有什么要紧,又不去当播音员,毛主席还讲湖南话呢!”事实上,蓝琳从来不觉着老师的普通话听起来有什么两样,也不觉得普通话有什么重要,听得懂就可以了。
王斌为了将功赎罪,趁午睡时拖着程勇去山上采野杨梅,晨依吵着跟了去,结果蓝琳、晨依、景菲、芙蓉都去了。怕出校门被老师看见,大家从窗户里一个个爬了出去。说起学校的窗户还是挺时髦的,木头栅改用铁栏栅的窗条,看着好像挺牢靠的。其实程勇早有准备,用手扳着栏栅条,往上面一拉,人就可以从那里钻出去。出去了以后再把铁栏栅放下恢复到原来位置,老师还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的。
杨梅树是王斌早就看好的,大家直奔目的地。在文娟家的后山上,大家爬到半山腰就看到一株有蓝琳家房子高的杨梅树,上面挂满了青白相间的杨梅,偶尔有几颗红的,大多是突着一圈透明似的白点点。大家口水掉了一半,采了挂在最底下的树叉上一颗,往嘴里送,酸得闭了半只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程勇第一个爬上树,坐在最上面的大树叉上,采着红的往下面抛,王斌忍不住也往上爬:“程勇,你下一个树叉,拉我一把行不?”
程勇抬着的头往下瞧,这一瞧可让他吓得说不出话来,一条青蛇正盘在下面的树叉上,王斌的手几乎快碰上了蛇身。
“蛇——”程勇惊恐的声音,像一个响雷,“轰——”的一下,王斌的手已经触到软绵绵的东西,马上松了手,被直愣愣坠了下去。
下面的四个女孩被这一喊,都吓得呆在那里,瞪大眼睛一动也不动。看着王斌像只蛤蟆落下,“啊——”一声尖叫,王斌的屁股落在一个被削了的竹根部上。
“血!血!”四个女孩惊得目瞪口呆。
蛇受了骚扰往另一个树叉上游去。程勇下了树,脱着王斌的裤子看伤势,女孩子们赶紧侧过头别过脸去。一看不打紧,刺了不深,血也出了不多。大家七手八脚把王斌抬到村里的医务室,消了消毒,包扎好把他送回了家。
王斌妈听着宝贝儿子呻吟也来不及骂,心疼不已:“儿子,你可别吓着妈了,妈可就你一个心肝宝贝,你要是有事,妈可怎么活啊!”
王斌爸坐在凳上吸着烟:“真他妈的生这么个窝囊废,不被蛇咬着,吓吓都会摔成这个样子,像个娘们!”
蓝琳想着想着就会掉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