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琳和晨依回到学校,彼此话越来越少。两人都刻意回避对方,生怕一个眼神、说错一个字,都会让对方想起什么。在老师同学面前,她们尽量装做没什么事发生。
晨依捧着作业本,正好在走廊上遇见急匆匆下楼的班主任:“张老师,我来交作业本。”
张老师笑着打招呼:“校长让我马上去一下,办公室门开着,你就放我桌上吧。”
门虚掩着,晨依把本子放在张老师桌上转身欲走,却被桌上一份早报的招聘启事吸引了:金色年华夜总会招收有表演能力、歌唱能力的人才,待遇丰厚……
记上号码,晨依来到校门口的公用电话边上拨了过去:“喂,您好!金色年华夜总会吗?”
“是!”那边传来女人懒洋洋的声音。
“我来应聘,需要带什么资料?还有,上班时间是晚上吗?几点至几点?”
“没说来了就录取,要求很高,来了再说。”声音冷冷的。
“哪里,晚上可否过来?”晨依想除了晚上有时间溜出学校,也没另外时间可去,最多晚自习让蓝琳向老师请假。一想起可能还上钱,心里不由一阵高兴,嘴上哼出歌来,走路带跳着向教室跑去,正好远远看着蓝琳拿着饭盒坐在花坛边发呆。
“喂!”蓝琳被晨依这么一叫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
“晨依。”蓝琳局促不安。
晨依这才看清蓝琳的饭盒里只有饭没有菜,又气又难过:“你打了多少饭?吃了什么菜?”
“我都吃了!”蓝琳怯怯地回答。
“你在说谎,学校刚发的饭菜票给我看,也吃了吗?”晨依很激动。
“我,这些已经够了!”蓝琳的声音低低的,她今天根本就没买菜。
“一万三千元不是你这一个月不吃不喝就可以省下,你都卖了也只不过卖了一百多元,我要怎么跟你说你才能明白!”其实晨依已经听说蓝琳把饭菜票卖给了同学。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蓝琳痛苦地说,“你知道吗,我的心到底有多痛?妈妈,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从来我只担心生死别离,从来我不曾想过这样的分离。它让我不再相信过去,不再相信未来,它让我不再相信可以相信的一切,包括我自己。你知道吗?我心中的天塌了,那不是多少东西多少钱可以换回的。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她拍着大腿发疯的样子,那不是我的妈妈,那不是我可以为她生、为她死、为她付出一切的妈妈。”
“你不可以那样想,蓝琳,你还有我,你的天没有塌,我不能没有你!”晨依走上前去轻轻搂住蓝琳。有一种痛是分离,那是撕心裂肺的痛,晨依有过和妈妈的别离。可是蓝琳的痛会让人毁灭,没有了希望、没有了温情、没有了怀念。可是晨依不能没有她,她不可以再失去她,她要看着蓝琳好好活着,“你欠我好多,我要你把欠我的都还我。”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芙蓉。”蓝琳在晨依的肩膀上不停地抽泣,“你知道吗?每时每刻我都被煎熬着,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我整晚整晚地做着噩梦,梦见自己掉进了海里,梦见自己被魔鬼追着。只那么一步,一小步,就跨出去了。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别想了,别想了,再想下去就永远回不了头了!”
“答应我好好活着,为你,也为我。”晨依下了决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碰上我妈最好的同学。小时候我见过她,一点都没变。阿姨说我好像我妈,她现在开着一家大公司,晚上非让我上她家去。本来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但晚自习两人都不在不好,你还是帮我在老师那里请个假,我去看看,也许她还能帮上我们。听话,坚强一点!事情已经来了,需要我们保持清醒的头脑去面对,否则只会让事情更糟。我知道怎么做是最好的,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从现在开始起,你除了看书什么也别去想。去图书馆,看你想看的书,它们会让你平静下来的。现在就去,不要让我为你担心。我要去播音室,好多天没去了。”
蓝琳坐在图书馆凳子上,手上拿着《基督山伯爵》,晨依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很多天没来了,感觉好像过了很久。这里的一切是那样熟悉,那样的亲切,很多东西,总是在你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每个人一生都会走过很多不同的路,这一条路有艰难困苦,也有荆棘和陷阱,需要我们勇气和耐心。要相信自己,好好地走下去。人生是一个感受得失的过程,生命的意义在于得失的多少。如果你没有得到,那么你也不会有失去。当灾难来临的时候,需要我们坦然地面对,而不是逃避。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下面有一首我自己写的歌,送给你们,愿你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美好的明天:可否,让自己静下来,听一听流水,闻一闻花香;可否,让自己静下来,想一想现在,看一看真实。昨日的甜美,今日的忧伤,如何让自己失去了方向。让竹叶的清香,轻柔我的脸庞,今日去哪里,哪里就有辉煌……”
冬日的阳光穿过尘埃,静静地在空气里流淌,窗台上的菊花舒展了笑脸,品种各异的花瓣随风轻舞。有懒洋洋卷着梦里诗情画意的,也有热情奔放、激越昂扬的。红叶闪闪发出光芒,折射在玻璃上,像透明的七彩画卷。蓝琳的心一点一点安静下来,晨依的每一句话像冬日的阳光,温暖着直入心扉,点燃她的希望。
“路上要注意安全。”吃过晚饭,蓝琳抢着晨依的饭盒,“我来洗,趁天还亮着快去快回。”
“知道啦,开心点。”晨依亲热地拉着蓝琳,“那么多苦都过来了,我们还怕什么过不去呢?”
晨依坐了四站公交车,找过一条街,刚好看见“金色年华”四个大字在霓虹灯处亮个不停。走进大门,门口穿着浅蓝色工作服的男孩迎了上来:“请问您找谁?营业时间还没到。”
“我找慧姐,是来应聘的。”晨依正想找人问。
“她在里面右拐,上二楼第二个办公室就是。”服务生热情地让过身子,用手指着里边的过道。
上到二楼来到第二个门边,晨依轻轻敲了三下:“进来!”是电话里的那个声音。
一个女的斜靠在椅背上,挡在桌前,猜不出年龄,十八岁说到二十八岁都信。身穿靓丽的有些红得发紫的旗袍,很漂亮、很妖艳。晨依想,好看的女人不要说男人看了喜欢,连女人看了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您就是慧姐,我打过您的电话。”
“哦!想起来了,是你吗?”女的站起来脸上多了层笑意。绕过桌子,从头到脚,前前后后打量晨依,“嗯!不错,身材可以。”晨依屁股上猛地被她捏了一把,“啧啧!到底是小姑娘,蛮有弹性的。”女人拂过晨依的肩,好香!冷不防一只纤手划过晨依高耸的双峰,“没叠海绵,货真价实。”
晨依羞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想往外跑,两个脚却像被什么钉了似的,声音轻得不行:“姐姐!我除了唱歌跳舞,另外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不行的话,可以走了吗?”
“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放心吧,姐姐不会吃了你,姐姐喜欢你还来不及。时间还早,去下面舞台上试试,姐姐看看行不行再做决定。”慧姐亲热地拉着晨依下了楼梯。穿过一扇金黄色的门,晨依眼前顿时一亮,就像三十年代大上海舞台,金碧辉煌。
七彩灯光在闪烁,音乐响起。慧姐过去拿上话筒,扭着细腰上得舞台:“下面有请我们清纯、美丽、可爱活泼的甜甜小姐为大家演唱《我爱你爱死你》。”
晨依看着慧姐在台上花枝招展地朝着自己抛媚眼,不由扑哧笑了起来。那歌名叫什么来着,晨依从没听说过。顾客还没这么早来,晨依一看整个大厅只有服务生,便来了勇气,让音控师放了一首邓丽君的歌。上到舞台接过慧姐的话筒,晨依觉着舞台就属于她的。伴着音乐很融洽地边唱边跳起来:“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
灯光暗处,掌声响起,晨依循着声音看过去,慧姐正倚着个帅哥,约摸三十出头,一起鼓掌走来:“好!”男人朝着晨依喊,笑容可掬。
“甜甜,过来,这是我们余老板,叫他强哥。”慧姐招呼晨依。
“谢谢强哥,请多关照。”晨依下了台向余老板鞠了个躬。
“音质很好,有机会这方面好好发展。在这里说不定哪天碰上个星探,到时候可别忘了你慧姐和强哥!”强哥声音洪亮。
挨在边上的慧姐,眼朝他白了白,手肘往强哥臂弯上一撞:“有那么多星探,我慧姐今天该上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了。你忙你的,我们还是回办公室谈吧!”
晨依跟着慧姐上得楼梯,心里七上八下。慧姐见着晨依紧张,不由想起自己刚从艺校偷跑出来,想闯一番天地的样子:“哪个学校毕业的,为什么找这份工作?”
“还在读书。”晨依低着头,不敢看慧姐,眼睛润润的。
“还在上学?有没有搞错?家里人不管你?不好好待在学校里,跑这干吗来?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男人找乐的地方,你觉着好玩是不是?有你哭的时候。”想当初要不是自己任性,偷偷跑南方来,爸爸又怎么会气得一病不起。等慧姐赶回家,爸爸已一命呜呼。妈妈整天神情恍惚,在一次上街的路上,被车撞了再也没有醒来。什么梦想、什么希望,都他妈的滚蛋,到头来不也如此。
晨依跟着气呼呼说话的慧姐进了办公室,泪水忍不住下来:“不是,我妈病了,借了好多钱,那人逼着我们一个月内还钱,所以……”
慧姐一听,声音软了下来:“欠了多少钱?”
“一万三千元。”晨依老实回答。
“你一个月也赚不了那么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台上唱唱歌真会来钱。你以为真会碰上哪个星探给你引路!你让男人开心了才会掏钱买花送上来,你会喝酒吗?”
“只要能够还上钱,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晨依心一横。
“难得你这份孝心,但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你必须做满一年才可以解除合同。”慧姐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份合同。
“慧姐!”晨依有些迟疑,“可不可以先预付我妈欠的钱,我以后再慢慢还上?”晨依从口袋掏出一本东西放到慧姐办公桌上,“这是我的学生证,你可以去我们学校打听一下。我会写歌,还会作词作曲,还会排演舞蹈,我不会让慧姐失望的。”
慧姐拿起桌上的学生证看了好一会,抬头看着晨依,想想自己现在有钱了也没有机会孝顺父母,不仅悲怆落泪:“好!妹子,我相信你,慧姐我就做一次好事。钱我借你,有了还我。”
晨依不明缘由,还以为慧姐为她落泪,心里感激不尽:“谢谢慧姐!”
“谢!不用,这学生证你拿回去。这里没人知道谁从哪里来,又会去哪去。今天姐妹长姐妹短的,明天路上碰到了谁也不认识谁。白天上你的学,晚上来了唱歌就行。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表妹。”慧姐说着把学生证丢了过去,随手拿起桌上的烟点上。放下打火机,猛吸一口,靠在椅背上,吐了圈烟,“这玩意收好了。记住,在这里你只有一个名字,甜甜!这合同你看一下,好,就签上名字。钱明天给你准备着,过来拿就是。”
晨依粗略看了一下合同就签了字:“我签好了,要没事的话,我明天开始上班。现在我得马上赶回去,晚自习同学帮我请的假,都快结束了,再不回学校,门都进不去了。”
“那你上班以后,每天一点睡觉,还怎么回学校?”慧姐问。
晨依这才想起上班回学校睡是不可能的事,一下子想不出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样吧,有好多女孩合着租房,等她们来,和她们商量给你安排,你明天上班时带着换洗衣服过来就是了。”慧姐想了想。
晚自习下课,蓝琳还不见晨依回来,心里纳闷着有些着急,便来到学校大门口等着。
晨依下了公交车,没走多远,便看见蓝琳站在路灯下往这边看,心里暖暖地跑了过去:“我回来啦!”
蓝琳看见晨依一块石头总算放下:“刚才等等不来,怪自己不问清你去的地方。”
晨依抱起蓝琳开心地转了个大圈,“我妈同学同意先把钱借给我,但每天晚上要去她家里给他儿子补习功课。”
“你妈的同学,她儿子几岁了?”蓝琳半信半疑。
“人家大城市的人,哪像我们农村结婚生孩子这么早。她儿子才上小学五年级,调皮得很。”晨依放下蓝琳,两人一起往学校大门内走去。
蓝琳一想到欠下的债可以还上,别提有多兴奋和激动:“晨依,我的好晨依,这辈子我都还不了欠你的。这样吧,你跟你妈的同学商量一下,我们轮着去给他儿子辅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