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很快过去,蓝琳和晨依算了算利润,总共赚了二百八十元。加上空隙时间在山上采的落叶霜和粽叶卖了四十元,刚好够两个人学费。但住校用的被子脸盆什么的,可就没多余钱了。蓝琳妈本就没打算蓝琳的学费让她们自己赚,这下缴学费的钱有了,她索性把准备的钱给蓝琳和晨依买了住校的日常用品。
开学报名那天,让蓝琳和晨依最开心的还是碰上了景菲。景菲被送到她大舅家后,她妈终于生了大胖儿子。景菲爸托了好多关系,总算让景菲重新回到自己的家。
大多数孩子由家长陪着坐了长途车去报名,蓝琳和晨依推着自行车来到村口。一看大客车进村,蓝琳就想着上小学三年级刚通车的情景:一辆崭新的大客车前绑着大红花缓缓驶进村,两排敲锣打鼓的人像迎亲的队伍一样走在大客车前面,个个堆着笑容,吹的吹、敲的敲往前走。
孩子们开心地跟在车后跑,那是蓝琳第一次看到大客车,屁股后装着个会呼气的东西,一下一下从里面冒出气来。蓝琳闻着那气味香香的,觉得特好闻,后来才知那叫汽油味。每次蓝琳遇上了都忍不住多吸几口,可妈妈却一闻那气味就要晕。大客车每天两班,早晚各一班,直接通往城里,路过镇上会停靠十分钟。凡去镇上读中学的都是坐这辆班车去上学,但是车费单趟一次两毛钱。蓝琳算着和晨依坐车的话,两人每星期回家一趟来回要八毛钱,回家两趟需要一元六毛钱,够两人吃一个星期的菜都吃不完。一罐子榨菜皮只要两毛钱就够了,买回家用油炒两下,可以吃上一星期。
蓝琳在自行车后座,上下左右都用绳子绑了两个人的生活用品,然后让晨依坐前面的梁上:“没生活用品要带的时候,你就坐在后座上,两个人还可以轮流带一段路。”
没几个星期,村上几个读中学的孩子一个个都买了新自行车。家长们算了算三年的中学,要是都坐车的话还是买一辆自行车来得划算,索性咬咬牙借着钱给孩子买车。
每星期回家,蓝琳都要去看看芙蓉。独眼龙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回家后,一直在家里躺着动不了。蓝琳妈妈去了城里也问过蓝琳表姨,答应芙蓉过了年去城里给她店里打杂。蓝琳把这好消息告诉芙蓉,看见芙蓉脸上有了笑容,再看看独眼龙躺在床上一年半载也起不来,蓝琳住校总算也放心了。
很快寒假到了,太阳出来照在雪地上格外刺眼,家家户户冒着烟。晨依的后妈带着孩子围在王斌家火堆边上烤火,孩子们在雪地上打一会雪仗,跑去火堆看番薯烤熟了没。王斌拿着火夹平放在碳火上,从缸里捞出三块年糕,用衣服一擦,放在火夹上烤。看着年糕“吱吱吱”发出声响,中间慢慢往上膨起来,他便把年糕翻个身,妈妈在一旁看着:“儿子,你刚吃了早饭,还吃得下三块年糕吗?胃会难受的,还是妈帮你吃一块吧。”说着就去拿烤好的年糕。
“你要吃自己烤。”王斌一把抢过年糕,拿在手上急着往外奔。
“喂!你不怕烫了手!”妈妈看着跑开的王斌笑了,“我跟他开开玩笑,他还当真了。”
“该不是拿去给我家晨依吃了?”晨依后妈问。
“肯定是的,你看这八字还没一撇的就忘了妈,别指望他们大了会有多么孝顺。”王斌妈说归说,心里可不这么想。
“我们家晨依要是能嫁给你们家王斌真是八辈子求来的福,要是在旧社会,大人一说和就定了,可现在提倡什么自由婚姻。”在晨依后妈心里,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反正也不用她瞎操什么心。
山里的风刺骨的寒冷,晨依站在风里瑟瑟发抖。蓝琳端过放着苹果、桔子的几个脸盆,又拿出一串香蕉,用一根红的塑料套上,挂在棚子上的一根铁条上,边挂边让蓝琳站里面去:“外面挡着生意,这有我。”
芙蓉和景菲,还有王斌从桥上过来,芙蓉拿着火炉放到她们水果摊里面:“冷吧,快来烤烤热!”
景菲拿着烤好的两个番薯递给蓝琳和晨依:“趁热吃吧,很甜。”
“人冻不死,我看着苹果桔子被冻得有些心疼!”晨依站在风里两手来回搓着。
尽管芙蓉穿的衣服好大,但蓝琳还是觉得芙蓉胖了好多,“芙蓉,你好像吃了发酵粉,怎么一下子那么胖。”
“是啊,我现在就跟我家的猪一样吃不够,所以越吃越胖。天又那么冷,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先回去了!”芙蓉好不容易挤出点笑容,说完就走了。
蓝琳看着芙蓉远去的背影,想着开学芙蓉就可以去表姨店里打工,心里不由甜滋滋的。
整个寒假,蓝琳负责卖,晨依记账。要是碰上进货,晨依就一个人看着摊子。蓝琳知道香蕉挂的时候要用报纸围着,被风吹了就会发黑不好卖;桔子水分蒸发得快,为这桔子少水分的事,蓝琳和晨依一晚上没睡。那是因为香蕉赚钱了,苹果赚钱了,可是桔子卖出去却没看到利润。问题出在哪里?钱没有弄错,也没吃一个,一核算,进来的分量和卖出去的分量不符合。可是进货绝对不会有错,卖出去也绝对没错,一定是放在家里出了问题。他们试了试,一百斤桔子放一晚上,便少去了三斤,还以为有人来偷,或被老鼠背了去。为此,蓝琳和晨依在桔子边傻傻地守了一夜,结果还是少了。晨依想了想对蓝琳说:“我看这桔子就不卖了,这要是每天蒸发的水分比卖得还快,我们还卖它干吗?”
“不行,桔子是最好卖的,一定有别的办法,人家好做我们也能做好。”
问了别人,也试了好几次,蓝琳终于找着了解决的办法。把桔子放在大缸里,用东西盖上,水分流失得就比较慢。
春节水果摊位没停一天,该去拜年的地方,蓝琳和晨依还是会按大人的意思轮着去。大人们的礼尚往来还得由小孩收回来。红包是孩子们拿着最开心的,晨依每次拿上了红包象是给大人完成了事,便会急着往回赶。撕开红包,拿了里面的零钱,剩下的就交给爸爸,然后去水果摊上换下蓝琳。寒假的时间不长,隔着春节,一眨眼就过去了,蓝琳数钞票的心情不差:“晨依,有三百多,够我们两个人学费了。”
“你不觉得好像赚钱容易起来了,这天气也和往年不一样?”虽然刚过了春节,但天气已经很暖和。晨依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外套,翻着白色的花边领子,那是过年时外婆让舅特意带来的。
自从妈妈走了以后,晨依还是第二次看到舅舅,他没去晨依家,在水果摊上放了东西没转一圈就走了。看着晨依时眼里闪着泪光,手抚摸着晨依的脸:“看你越来越像你妈了,好好读书,考上中专,把户口迁回城里,那是你妈的心愿。”
晨依点点头,看着舅舅转身而去,忍着泪就是不出来。
再过两天就要开学,芙蓉爸爸不用拐杖可以下地走动了,蓝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还好蓝琳妈妈告诉芙蓉,等蓝琳开学了就带芙蓉去城里打工。可是就在那天晚上,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天,蓝琳爸爸刚好被舅舅叫去帮忙,由于路远,晚上也不回来,蓝琳就跟妈妈睡了。半夜里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蓝琳以为爸爸回来了:“妈,有人敲门!”
“我听到了,会不会是你爸回来了?不可能,那么冷的天。”蓝琳妈妈说着开了灯披上棉衣起来,蓝琳也跟着起来。
妈妈站在门边问:“谁?”
“婶婶,是我,快开门!”是芙蓉的声音,带着哭腔。
蓝琳抢前拿开门闩,门开了,芙蓉一头扎了进来倒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蓝琳,快关上门,我好痛好痛。”
蓝琳妈妈赶紧关上门,蓝琳扑上前去抱住芙蓉:“你怎么了,是不是他又欺负你了?”蓝琳一急才知说错了话。
“我,我!肚子好痛。”芙蓉好像没听见,抱着肚子痛得额头上直冒汗珠,“婶婶,救我,好痛。”
“快,先去医院,我去叫晨依爸,找个拖拉机。”蓝琳妈妈说着又想去开门。
“不要!”芙蓉艰难地支起身子,一把拖住蓝琳妈妈的大腿,“不要,求求你!婶婶,不要,我快生了。”
“你说什么?”仿佛晴天霹雳,惊得蓝琳和妈妈像惊弓之鸟,僵在原地无法面对。芙蓉的叫声让蓝琳和妈妈没有思考的余地,蓝琳好一会回过神来和妈妈把芙蓉抬到床上,妈妈让蓝琳照顾好芙蓉,她急着去烧水和一系列准备工作。
血和水不断从芙蓉下身流出来,芙蓉牙齿紧紧咬着衣服,呻吟声此起彼伏。蓝琳抓住芙蓉的手,心胆俱碎,泪流满面。她无法想象芙蓉怀孕的这段时间是怎么煎熬过来的,那要担负起怎样的精神包袱:“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芙蓉,你要挺住,你一定要挺住!”
“蓝琳,给我坚守这个秘密。”芙蓉整个人湿漉漉的,分不清泪水还是汗水,心力交瘁地说,“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是你有意撞了酒瓶,还有平板车,我都知道,其实那天我就在你身后。可是蓝琳,我真的好恨好恨,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可是我害怕,害怕死得比文娟还惨。蓝琳,我好痛,我快死了,我对不起你,在我心里你是我最亲的人。”
“芙蓉!别说了,会没事的,保持体力。”蓝琳好难过。
剪刀、消毒的煤油灯、开水等,蓝琳妈一切准备得差不多了。终于在一声声惨叫声中,孩子像是一点点出来的样子,门口突然又响起敲门声:“蓝琳妈!”
三个人屏住呼吸,蓝琳妈惊慌失措地关了电灯:“好像是芙蓉妈的声音。”蓝琳妈悄声说,“我去看看!”
好多杂音,应该也有独眼龙的声音,“我们家芙蓉在你家没有?不见了。”
蓝琳妈身子贴到窗口颤声回答:“没有,我刚起来上了厕所,芙蓉没来过。”
“哦!那我们另外找找。”人声渐渐远去,三人惊魂未定。
“哇——”的一声啼哭惊天动地,在这寂静的山村里格外响亮。黑暗里,蓝琳妈扑上前去,哭声戛然而止。
远去的脚步声突然又在门口响起,蓝琳惊恐万状不知所措:“妈!”
又一阵敲门声,是独眼龙的声音:“蓝琳妈,好像听你家有哭声。”
“蓝琳!蓝琳!”蓝琳妈突然大声叫蓝琳,然后对着木窗门外大声回答,“是我们家蓝琳说梦话哭了,我都被她吓了一跳。”
蓝琳看见妈妈黑暗里盯着自己,双眸又黑又亮,毛骨悚然。忙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声回答:“妈,是你叫我吗?我好怕,梦见文娟、丽娟了。”
夜好静,静得可以听到树叶落下的声音,孩子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一霎那永远停止了呼吸。
就在那天晚上,蓝琳冒着寒风,连夜骑了四个小时的自行车,把芙蓉带到了城里。一路上蓝琳像惊弓之鸟,终于带着九死一生的芙蓉离开了地狱。
一个月后,有人在村里的石灰窑里发现孩子的尸骨,警察查到了蓝琳家,实在问不出什么来,最终不了了之。
芙蓉答应给蓝琳写信,所有的人都以为芙蓉失踪了,只有蓝琳和妈妈知道芙蓉在哪里。每次偷偷读着芙蓉写来的信,蓝琳都会哭得一塌糊涂。
芙蓉告诉蓝琳,她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劈柴,发好四个煤炉,两个大的,一个小的。煤炉发旺后,放上两大锅的水。芙蓉负责蓝琳表姨店里二十多个人一天三餐的伙食,还有搞卫生等,芙蓉一点都不觉得累。这里的生活对于芙蓉来说像是天堂,来理发的人形形色色,她可以想,漫无边际地想,她要好好珍惜。表姨答应她过不了多长时间,会教她洗头,剪头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