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驰接过话来答道:“公安提供的物证主要有郝灿仁、洪波敏两人的结婚证,对洪波敏妇检的医院证明。严格地说,还缺乏其他足够的物证,如郝灿仁、洪波敏两人的内裤等。按照过去办理强奸案的司法实践,还应该有精液提取物等。我们曾经诉过的一件这类的案子,因为证据不够扎实,后来给翻了案。”
尉越涧听了谷驰的话,有些不以为然。心想:妇检证明的确不能作为主要证据,上了法庭,如律师死抠这个问题,这就不具有排他性,但与其他证据合并使用,仍可作为重要佐证。时过境迁,怎么去寻找精液提取物之类的证据。如果没有这类证据,就不认定此案,岂不放纵了犯罪。他便说道:“上级不是讲‘两基本’嘛,我看,只要事实基本清楚,证据基本确凿,也可以定案嘛。”
县委书记表了态,会议接下来几个回合的辩论就显得比较平缓,共同认为郝、洪的结婚证,虽是两人一起去乡民政助理员处办理的,但并不反映洪波敏的真实意愿;婚姻当事人不足法定结婚年龄,应属无效婚姻。争议的焦点是郝灿仁的强奸证据问题,公安局坚持认为证据确凿,检察院觉得比较勉强。但检察院表示服从会议决定。法院声称,如果检察院起诉过来,他们可以判刑。
会议基本达到效果,王鹏举很高兴,微笑着请书记作指示。尉越涧还未讲话,杨彪突然又提出一个新问题:“我们侦查本案,发现是郝灿仁的表兄一手策划,几个堂、表兄弟参与劫持和抢婚。办酒当夜,郝灿仁被洪波敏推出门后,又是这几个人把他推进门去,是否以共同犯罪处理?”
王鹏举听了,目视谌炎文、谷驰,两人并不做出反应。
付忠说:“特别是郝灿仁那个表兄,抢婚、办酒都是他一手策划,不处理恐怕不行。”
王鹏举又看着谌炎文、谷驰。
谷驰开腔了:“这几人,虽然参与抢婚,郝灿仁表兄还是策划者,当然属于违法,但郝灿仁在强奸过程中,他们不在现场,也未目击,更没直接动手帮助实施奸污。我的意见,可不作犯罪处理,建议公安另作其他处罚。”
王鹏举说:“我赞成老谷意见。可抓可不抓的,不抓;可判可不判的,不判。这几个草包就不捕了。老付,你觉得如何?”
付忠立即答道:“没有意见。”
王鹏举又看着尉越涧。
尉越涧点点头说:“公安局还是要作出其他处理。”
王鹏举说:“越涧书记,你还是再讲讲嘛。”
尉越涧满脸严肃,说道:“会议出现一些争论很正常嘛,在争论中达到统一,对于我们把案子办成铁案很有帮助。郝灿仁强奸洪波敏一案是我亲自批办的,政法几家高度重视,认真负责,没有马虎对待,就是对我的最大支持。感谢同志们实事求是的态度,说实话,我参加这次会议,是深受启发深受教育。”
他看看谌炎文,谌炎文停下记笔记,抬起头来,县委书记与检察长的视线正好相碰。谌炎文埋下头去继续做笔记。
尉越涧凝重地说:“此案具有典型意义。为什么呢?洪波敏是个农村姑娘,因为家庭贫穷,不得不同意嫁给家境富裕的郝灿仁。这类扭曲的婚姻在农村比较普遍。因为翻镏这个意外事件的出现,使她接触到大山以外的光明世界,心中摩擦出追求幸福的火花,这很自然。但是,她心中的星星之火,面对强大的习俗和邪恶势力,毕竟相当微弱,终被强暴狠狠地掐熄,这何等悲哀!我们国家公职人员,只要良心没有泯灭,我想,都会产生无限的同情!”
看着县委书记凝重的脸色,人们的心灵为之震撼。
尉越涧说:“乡村里,定娃娃亲,甚至指腹为婚;不足法定年龄结婚,不办结婚登记长期以夫妻名义生活在一起,这些情况比比皆是司空见惯。从一般意义上讲,这是农村千百年来的陋俗;从更高意义分析,其实是对《婚姻法》的蔑视和践踏。这种情况引发的问题多多,我们不能熟视无睹!……”
他停顿了一下,心里想:前段,上面布置清理农村不办婚姻登记非法同居的情况,要求能补办手续的要补办手续,不足法定结婚年龄的要遣返原居住地,效果很不好,最后是不了了之。他觉得这类事,只能随着经济发展社会进步才能较好解决。他原来打算讲的一些话就没有再说出来。
人们看着县委书记,不知他又在作何思谋。
尉越涧说:“当然,我们不能企求在较短的时间里解决这些问题。但对于最为恶劣的抢婚事件,我们决不能坐视不管。我们想想,我们的乡村,哪家家族大势力强,就可以去抢人家的姑娘,这还成什么话!”
他踌躇了一下——农村抢婚,情况也很复杂,有的完全是玩家族大,在坡上强抢人家的姑娘;有的是两家有婚约,姑娘不愿意,姑娘家父母怂恿对方抢走;有的是两个年轻人私下订婚,女方家父母不同意,一对年轻人商量后,由男方家抢去,等等。
稍停后,尉越涧说:“人民共和国都成立40多年了,我们能够容忍这类事情?即使男女双方有婚约,只要不是一对年轻人自己策划商量的,也属违法,也不容许。今后,发现一起,就打击一起!这就是从重从快处理郝灿仁强奸洪波敏一案的典型意义!”
人们终于弄清楚了县委书记高度重视此案的原因。
王鹏举不断点头,笑着记笔记。
谌炎文与谷驰交换了一下眼神。
付忠、杨彪、汪亮福脸上露出微笑。
温明达一脸沉稳,默默地抽烟。
尉越涧挥舞着手势说:“我们政法部门办案,依法办事,我完全理解支持。同样,我们还要考虑办案的社会效果。我们不是天天讲为人民服务吗?我们头上戴着国徽,肩上扛着天平,执法办案要得到老百姓的理解、信任和支持!”
尉越涧讲话之后,王鹏举作了总结,要求对此案快报快诉快判。
对千山派出所两名干警违法办案的问题,会议也进行了讨论研究。谷驰再次提出要对胡维、毛彬二人立案查处。
王鹏举问:“老付,是不是还没有立案,千山派出所就抓人关人?”
付忠答:“他们送来立案报告,我们马上就批了。只是路远,没有及时带回去。”
谷驰说:“从材料上看得出来,千山派出所抓人的当天晚上,你们才批准立案的。”
“是的。胡维他们那天上午到独腰子去给洪家拉猪、牛,郝家不配合,郝灿仁还暴力抗法,打了胡维,他们才决定带走郝灿仁的。毛彬也不是向群众开枪,而是朝天空鸣枪警告。开枪还不伤着人?我想这个也不违法。”付忠说话时看了尉越涧和王鹏举。
王鹏举手挥了一下说:“老付,你们对枪械要严格管理。警察哪能不分场合鸣枪示警,算这小子烧了高香,没伤着人。对那个警察要严肃批评教育,责令写出检查。郝灿仁暴力抗法,派出所带走人,这个,我看不算非法拘禁。”
谷驰接着又说:“刑讯逼供的情节是客观存在的。”
杨彪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这是郝灿仁的一面之词,不足为凭。”
谷驰一脸严肃地说:“放心,我们绝对不会采信一面之词,虽然几个月过去了,郝灿仁的手脚上仍有绳索捆扎的伤痕。”
杨彪说:“犯罪嫌疑人态度恶劣,我们干警情绪激动之下所为。动手动脚当然不对,我们会给予批评教育。”
付忠笑笑说:“我们不会护短,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
谌炎文说:“在任何情况下,法律都没有赋予任何人刑讯逼供的权力。”
杨彪的火气又蹿了起来,声音稍大:“你们说说,郝灿仁的伤势有多大,能说明什么问题。”
“查了就清楚了。我们也不必在此争论。”谷驰不紧不慢地说。
听着他们争辩,尉越涧忧心、同情与怨怼交织,他知道,刑讯逼供这类案子,其实很难查清。他凑过头去与王鹏举耳语:“对这两个警察要严肃处理,也要保护,妥善了结。”
王鹏举频频点头,轻轻说道:“是啊,不然,今后哪个还给我们卖力。”
他微笑着对众人说:“千山派出所这两个人,检察院先不要立案。由公安局纪检进行调查,情况清楚以后,是否需要立案再进行研究。处理结果要报县委同意。”
他看着谌炎文,说:“老谌,你们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谌炎文放下笔记本,干脆地答道:“没有意见。”
县委政法委员会召开的协调会议,统一了几件大案的认识,案件当事人的命运,由此尘埃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