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武英殿,就看到敬嫔身边的小太监常喜在游廊边的古树旁直转悠。李兮言心虚地咳嗽了一声,装作不认识般,径直擦肩而过。那太监慢吞吞跟过来,直到那武英殿隐没在夜雾嶂峦处。
“大人!”常喜焦急地赶上来。
“皇上似乎注意到你我了,万事须得小心。”李兮言四下看看,方放心道。
常喜点点头:“娘娘也吩咐了,让奴才护得大人平安。娘娘现下约莫已经在皇上那里了。咱们还是快些行事,不然迟了就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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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再用点药吧。”馨润柔声劝,心疼地一双秀眉皱得连在一起。
卢妃摇了摇头,似这点小动作都费了很大力气般,额角渗出几星虚汗。
“娘娘~”馨润见卢妃盗汗得越发厉害了,心中着急,却无可奈何,只能用巾帕轻拭她苍白的额。“娘娘,您这是何苦呢?”
馨润得不到卢妃的半点回答,仔细一看,卢妃又一次陷入了昏迷。原本轻盈的身子经过这番病痛,此刻蜷在薄被里,几乎看不到任何凸起。“郡主~”馨润叫着卢妃出阁前的称呼,鼻子一酸,掉下泪来。自小自己就跟眼前这美丽女子一起长大,当年那个小小的自己被管事嬷嬷领着初见这女子的第一面让馨润永生难忘。
“小丫头,你叫我姐姐吧。”一身白纱裙的小仙子伸出圆润白皙的手,红玉的镯子散发出醉人的光芒。
小小的馨润扭捏着,把手反在背后悄悄抠指甲细缝里的黑泥,红着脸缩在管事嬷嬷的背后。
“郡主娘娘是贵人,这小贱蹄子不配做娘娘的妹子。”管事嬷嬷像抓小鸡般,大手一抓,将瘦弱的小馨润拎到面前。
小仙子睁着迷梦的双眼看着馨润,一副好奇的样子。
她一定在好奇我为什么是个贱蹄子!馨润暗想,小脸也因为这个想法涨得通红。甩开管事嬷嬷的手,馨润跑了出去,丢下一屋子惊讶生气的主子、仆妇。
冰凉的夜风吹着花园里落英缤纷。
望着从假山顶上石洞中洒下月华的下弦月。馨润瑟缩着抱着身子,眼泪簌簌流着,既害怕又后悔。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跑出来,这样的侮辱,这样的对待,自己不是早已习惯了吗?自从娘被黄土一点一点淹没后,自己就成了小贱蹄子了,不是么?馨润轻轻抚着胳膊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就着月光,那或青或紫的痕迹覆盖在那些像小蚯蚓一样的疤痕上,让人觉得隐隐的疼。
疼!眼泪打在未全好的一条红痕上,似撒盐的疼。馨润轻轻抹去胳膊上眼泪,眼中的泪却更多了。
一束光打来,刺得馨润抬手挡住,半眯着眼睛隐约看到好多人影。
“郡主,找到了!”管事嬷嬷的声音。
馨润一下子想起她手中鞭子的味道,吓得全身不住地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接着肩头一紧,身子离地,然后被甩在地上。然而预期的拳打脚踢却没有降临。因为一个温润的声音:“你没事吧?”
这个声音,成了馨润以后日子的阳光,冬日的阳光。
“郡主,为什么当初你要抱着奴婢?奴婢的衣服很脏的。”
“因为担心你。找你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找到,当然要紧紧抱着了。”
“郡主,为什么担心奴婢?奴婢是···是小贱蹄子。”
“你是小丫头。我是你姐姐。”
“姐姐?······”馨润轻拭眼角的泪,再仔细地给那个女孩子编发髻。幽幽的熏香是夕颜花的味道,馨润闻着女孩身上的味道,明白了自己当初为什么窘迫,为什么什么都不顾地跑了出去。
娘,是娘啊。娘最爱的香。自己每次玩得一脸大汗,娘就用这个味道的雪白帕子替自己擦汗,温柔地对自己笑说:“宝宝。”自己叫过宝宝的。然后,一个阴沉的天,自己又是玩了一头大汗地跑回家来,娘却不见了,她怎么不来替自己擦汗呢?娘,宝宝要你,要你擦汗······
好多人,叔公怎么来了?还有,大伯,小叔,三娘···好多人。
叔公,看没看见我娘?
小叔,我娘呢?
娘!娘!宝宝回来了!娘你怎么躺在竹笼里?满身都是水?娘,娘你醒醒啊,不要睡觉。宝宝肚子饿了。
疼!
叔公?为什么用拐杖打宝宝?
不要打宝宝,宝宝做错什么了?
娘,娘,娘,救宝宝呀!娘,娘······
“娘!”馨润大叫着,从梦中惊醒,看清黑暗里的摆设,才回过神来,自己不是宝宝,不是被族人打得头破血流的小贱蹄子,自己是冷宫里卢妃娘娘的陪嫁宫女——馨润。
馨润从桌上爬起身来,进里间探视卢妃。自己的梦魇,别要惊吓到娘娘。
见卢妃依旧昏迷,馨润放下心来,坐在她床边,替她掖被角。轻触她瘦的骨骼都清晰的胳膊,自小戴着的红玉镯随自己的动作滑动,馨润心疼地抱着那胳膊无声痛哭。
“郡主,这红镯好漂亮。”
“馨润小丫头,你挑个别的做生辰礼物吧。这镯子可是我的陪嫁呢。”
“郡主姐姐骗人,哪有把小时候的镯子当陪嫁的。”
“去年大姐姐出嫁的时候,宴植哥哥送给我这个镯子,说是他给我的陪嫁。很漂亮吧?”
“可是,郡主,你什么时候出嫁呢?要等好久呢。”
“不久,不久的,宴植哥哥说,等这个镯子被我的胳膊撑满了,我就长大了,能嫁人了。”
“那郡主你吃饭要吃少点,不然很快你就要嫁人,和馨润分开了。”
“呵呵,馨润,我也送你一个翡翠镯子当陪嫁好不好?比比我们谁先出嫁!”
“娘娘···您从范阳来的时候,还嫌红镯勒胳膊···现在,含蕊殿那株您新婚时手植的含樟树,已比馨润高了,而···是不是胳膊撑不住镯子就不必出嫁了?娘娘···咱们为什么要出嫁呀···”
“吱嘎~~”
“谁?!”馨润被门外树枝踩断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么晚了,又会是什么人来欺负她们。赶忙把卢妃那只胳膊塞进薄被里,抹干了泪,往那声源走过来。
“你!”馨润看清来者竟是前阵子在晒书处捣乱的小官和敬嫔身边的太监时,深感一阵苦痛。
“公公,上次是我家娘娘的错。奴婢在这替娘娘向您赔罪了。”说完往地上一跪,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我家娘娘身子不好,请公公高抬贵手。”
说完,站起来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常喜不置可否,只淡淡地对李兮言一拱手:“李大人抓紧时间。”
李兮言看着馨润满脸的鲜血和泪水,有些恻然,刚想说什么,不想,馨润却,一下子跪在了李兮言面前。
“大人,求您了。别折腾娘娘。求您···您大人有大量,上次得罪您的是奴婢。奴婢任您打任您骂,只求您别折腾娘娘···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