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暗哑的、已经近乎于哭不出来的哭声。
束晟继转过头来看着我,不确定地问道:“你有没有听见?”
我默不做声地点点头。
顺着走廊走进去,束晟继忽然咦了一声,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大大小小的风景画,束晟继伸手取下一张,画框背面粘着一张符咒,黄底红字,狗爬一样的字体我完全看不出是在写什么,束晟继皱起眉头:“五行辟邪阵。”他解释道:“一般是用来驱鬼的,在这个阵法里可以百邪不侵。”
“驱鬼?”看来我的揣测应该是真的了。
走到206房门口,似乎是知道我们要来一样,房门呀一声自己打开了,幸好开着的门后还站着一个洛长生,我才没有吓得落荒而逃。她一手握住门把手,偏着头笑笑:“道友来访,有失远迎。”
“……”她还真敏锐啊。
我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进去,房间一角有一个抱着被子的小小身影,我想了想,开门见山地问道:“洛门主,你的妹妹的心病可是婴灵?”
洛长生讶异地看了我一眼,眼底闪烁着不定的光芒,片刻之后化为随和温柔的笑意:“相姑娘从何而知?”
“婴宁?”束晟继皱起眉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啊!是婴灵不是婴宁!”
我看着束晟继:“我自己进去就好了,你在门外等我吧。”
洛长生把门拉得大开,放我进去:“我看我也在门外好了。”
束晟继微微有些犹豫:“你,一个人行吗?”
我点点头:“洛门主的法力高深,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她应该能够处理吧。”
洛长生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走近洛长歌,在她身边坐下,视线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看向一侧的地板,张口自说自话起来。
“孕育和终止一个生命,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你有无法养育它的自知之明,担负起了自己该付的那一部分责任,这样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要在夜里哭泣?”
“为什么要觉得自己有罪?”
“为什么会觉得它会回来找你问罪?你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一个心里只有仇恨的恶灵吗?你相信一个根本未曾出世、甚至不能算作生命的生命还没有学会爱就已经懂得了报复吗?”
洛长歌低低地重复道:“我杀了它。我杀了它。它应该恨我的,它不是恶灵,是我应得的罪……”
我叹一口气:“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我们来假定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已经懂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好了,为什么它只来纠缠你呢?”
洛长歌抬起头看向我,滑落的发丝间露出的小脸瘦得只余一抹苍白的下巴,她用枯槁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我:“只来纠缠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轻笑一声:“你是玛利亚吗?”
“你一个人能怀孕吗?”
“让你怀孕的男人到哪里去了?随便哪家药店、超市和便利店都能买到保险套,这样的举手之劳都懒得去做,他就没有罪吗?又或者说他相信那个薄薄的、不到0.01毫米的东西会阻挡快感所以不肯使用?这种男人没有罪吗?即使没有保险套,男人也有最原始但最有效的方法可以避孕吧?”我凝视着泫然欲泣的洛长歌:“他只图自己爽快的时候,有考虑过你吗?有考虑过自己可能制造出一个他根本不想担负起责任的生命吗?”
“放纵****的时候他享受到了快感,到了该面对苦痛抉择的时候,他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只留下你一个人徘徊于要不要打掉孩子的两难?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承担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憔悴得不像个人?”
“即使终止一个生命真的有罪,你也只有一半的罪——另一半属于让你怀孕的那个男人。”
“你说它天天在你身侧徘徊,24小时在你耳边低语,那不是很奇怪吗?它为什么只来纠缠你呢?如果它真的拥有生命和自我意识,想要惩处罪行,它为什么只来报复你呢?”
“那是因为,只有在你渴望它的报复吧?”我居高临下地看她,无声地笑笑。
“渴望报复?”洛长歌狂乱地摇着头,发出凄厉的声音:“我怎么会渴望那种东西?”
“你渴望报复,是因为你念念不忘那个根本未曾谋面的小东西。”我安抚地从她头顶轻轻往下顺着她散乱的长发:“你知道堕胎对女人的伤害有多大,你的*受到了损伤,你流血,疼痛,躺在床上起不来,你虚弱了很多天,你害怕再也不会有孩子。你害怕它是你最后一个孩子。所以,你忘不了它,不是它不肯放过你,是你不肯放过它。”
“你相信婴灵的话,也该相信轮回吧?”我轻叹一声:“不要再束缚它了,放它去轮回,好吗?”
“这一次,它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不一定是做人,也许是做一棵树,在山间开一树红红白白的花,芬芳一夏,也许做一条鱼,有漂亮的斑纹,游弋在海的深处,也许做一只苍鹰,飞得比云更高,也许会做一个人,它会投生在一个幸福圆满的家庭,有爱它宠它如珍如宝的父亲母亲。”
“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现代科学技术很发达,你是在正规医院接受的手术,之后也做了很好的调理,你的身体受到了损伤,但不会失去生育功能。你会遇到一个懂得心疼你爱护你的男人,不会让一时的迷情贪欢耽于享乐制造一个没有准备好、压根不受欢迎的生命,时机到了的时候,你会拥有一个漂漂亮亮的孩子,这一次,你会慎重地给它双份的爱,但不会把你的罪强加给它,让它快乐地自由地长大,这样不是更好吗?”
我把手贴在洛长歌的额头上让她抬起头来,我拨开她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憔悴容颜,我轻声对她说:“放过它,放它去轮回,好不好?”
洛长歌的脸贴在我的掌心里,无声地啜泣起来。一连串灼热的泪水烫得我的掌心发疼,从我指缝间簌簌往下滑落,我心念一动,指尖迸出一条条晶莹的蛛丝瞬间织成一张大网,网住她的泪水和哀愁。眼泪对我来说是珍贵的粮食,这一些也不例外。我能感觉到那些眼泪在蛛网上轻轻颤抖着,渐渐和蛛丝溶为一体,被蛛丝炼化。
洛长歌则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她侧卧着,膝盖曲到怀里,手抱住脚踝,蜷缩成一团,好像一只茧,又像是……在母体里安睡的婴孩。
我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这样最好。要是每一次进食都要去舔别人的脸,我也会抓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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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你们知道那个【男人最原始也最有效的避孕手段】是啥吧?不知道的纯洁的好孩子稍微想一想应该也会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