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想越觉得我似乎忽略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又或者说,我的思维刻意绕过了那个真正要命的核心问题,到底是什么呢?直到看到束晟继提着一袋生姜推开玻璃门走进来,我终于想了起来:昨晚上我和他那什么什么了。
正常人一夜情之后,当然是天亮说再见,各回各家。不过我们两个似乎都不算正常人?我很早之前就脱离了正常人的生活方式,现在再加上一条会变身蜘蛛,和正常人之间大概隔了一条天堑鸿沟;束晟继看外表挺正常一男孩,但他是个道士,还是个酒保——同时拥有这样两份不搭噶的职业,足见他也不是正常人。两个不正常人一夜情之后该怎么处理呢?
我隐约感应到,要是我敢对束晟继蹦出“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此致敬礼后会无期”之类的台词,一定会引发他无情的报复和捉弄——更别说,我压根不敢。
那现在怎么办?我要傻呆在这儿一直等他赶人不成?
对了,他帮我打听蜘蛛的事情,我还得等回复……
“在这儿很无聊?”
我差点就点了头,幸好在脖子反应过来之前我的脑子先反应过来了,我急忙止住头颅的下垂运动,仰起脸看着束晟继笑了笑:“没,没……”
束晟继瞥了我一眼,默默把一杯奶茶放在我面前,那眼神仿佛在说“小样,想糊弄谁呢”。
天地不公啊……明明我年纪比他大,为什么我在他面前总觉得心虚气短?我一边咬吸管一边思索这个深沉的问题,终于想明白了:道士那是妖女的天敌啊!难怪我看见他就觉得心里哆嗦。
我喝奶茶的时候,束晟继一直鬼鬼祟祟往我这边看:他该不会真的在这杯姜母奶茶里下了什么符咒之类的东西吧吧?
想着想着,我的肚子好像痛了起来:“束晟继!你给我喝了什么!”
他被我吓得打了一个哆嗦,手里的玻璃杯掉在地上,“啪”一声碎了。
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想明白了:“你!你居然想杀妖灭口!”我还是太天真了,我居然相信束晟继会帮我问打听变身蜘蛛的事情。昨晚的事情,在道门那是不守清规、勾结妖孽、伤风败俗、有辱师门吧?他直接叫我保密就行了啊,我又不会到处去说,不问清楚就打打杀杀的,太没风度了……我捂着肚子站起来:“厕所在哪儿?”
束晟继一脸惊慌失措地从吧台里冲出来,扶着我道:“你怎么了?”
“你!你居然在奶茶里下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死死掐住束晟继的胳膊。
一分钟之后,我坐在马桶上,小声唤道:“束晟继……”
门板外头束晟继低声应道:“我在。”
“那个……”我小心翼翼地道:“你有面包吗?”
“面包?”束晟继愣了愣:“你才吃了饭怎么就饿了?隔壁有个面包房。”
“……”我眼一闭,死就死了,反正现在隔着门板他也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他,把脸埋在手心里低声道:“我大姨妈来了。去帮我买包卫生巾。”
“……”
门板内外都是一阵静默,但我分明听见一排乌鸦嘎嘎着从我头顶飞过。
什么叫流年不利?这就叫流年不利!
把门拉开一条小缝,一个塑料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苏菲、安尔乐、七度空间、ABC、护舒宝……我小声咕哝道:“超市在买一赠十么?”
“不知道你平时用哪个牌子。”束晟继顿了顿道:“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吧。”
谁要收这种见面礼啊?“那你还不如折成人民币给我呢。”我低声咕哝道。
耍了这么一个大乌龙之后,我蔫蔫地从厕所里出来,忽然看到对面一个幽幽的黑影,吓了我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镜子里的束晟继。我回过头去看倚在墙上的束晟继:“你站在厕所门口干嘛?”
束晟继低声道:“我不是怕你晕在里面么。”
“大姨妈的杀伤力没这么大。”我真是服了他了。
“你刚才脸色很难看,灰白灰白的。”
我那时以为你要毒杀我嘛……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说就是了,万一说出口,估计束晟继会立刻把我的担忧转换为现实让我再也没办法忧虑。
我感觉怪怪地弯下腰把手伸到感应式水龙头底下,哪怕是神经像我这么粗的人,有个美少年盯着背心儿看也觉得浑身不自在,我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束晟继……那个……昨晚上的事儿……”
束晟继张口截断了我的话语:“我会负责的。”
“啊?”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来创作也不完全是糊弄人啊,真的有人在那什么什么之后说这话的,只不过,这个地点……嗯,酒吧的厕所门口,非常别致。
“我不是要你对我负责……”
束晟继哼了一声:“嗯?”
他的视线好像能在我背上戳出两个洞来,我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酒后乱、乱xing不、不用放在心上……我……我没把那啥膜当一回事儿……你也……”
束晟继扳着我的肩膀把我扭过去,我死低着头,他居然踩我脚。
“你!”我一抗议,就正对上他的眼睛,黑漆漆的瞳仁里映着两个我,一个我在哆嗦,另一个我也在哆嗦。
“你不用我负责,是吧?”束晟继的语气很温和。
我没敢思考这温和是不是假的,死命点着头:“嗯。”
“很好。”束晟继笑了笑,好比那清风拂过大地,冰雪嘶融,春暖花开,嘴里吐出的却是恶魔的诅咒:“但我要求你对我负责。”
“我们两个都是那啥……你也没吃亏啊,干嘛要我负责?”
束晟继眯缝起眼睛,促狭一笑:“是你自己放弃了自己的权益,怪不得我。”
“……”我不放弃权益的话,那就是束晟继对我负责;我放弃了的话,就是我对束晟继负责……除了句式不同,结果好像没什么区别啊。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踩上了一个陷阱。
束晟继安抚地在我头顶上揉了一把,然后贴心地问道:“要不要我给你个灌一个热水袋?”
我点了点头:“好。”
于是我被束晟继推进了吧台看店,他出去买热水袋。
……束晟继所谓的我要对他负责不会是每天拉我来替他看店吧?这家伙的算盘打得真精啊,这么容易就讹到了一个免费劳工……
我无聊地坐在吧台里用力鄙视着束晟继的人品:死小孩!年纪小小这么阴险!除了长得好一无是处……不过的确长得很好啊……我咽了咽口水。
电脑忽然滴滴滴地响了起来,我转过脸去看了一眼,一只小企鹅在屏幕右下方跳动着,死小孩,上班玩QQ,我哼了一声,坐到电脑面前打开网页浏览起来。
“看什么看得这么用心?”一个黑影闯入我的视线。
“看我写的文……”我猛然抬起头来,束晟继笑嘻嘻地站在吧台外,身子压在吧台上把头探进来。也不怕扭断你的脖子……我迅速关掉了网页。
“你写的什么?”
“男孩子不会感兴趣的。”我瘪瘪嘴:“有人找你,你QQ闪很久了,不过你放心,我没偷看。”
把一只肚皮鼓胀胀的热水袋丢给我之后,束晟继坐到电脑前头专心致志地聊起天来。看他十指如飞般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我却只注意到了他的手,好一双骨节分明、纤长有力的手,我低头看看自己指甲剪得光秃秃的短肥手指,同样是指甲光秃秃的手指,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美人和普通人的姿色之天差地别,不仅在于脸,也在于身体的各个部位啊。我正抱着热水袋感叹着,束晟继忽然回过头来看我:“明天跟我回一趟赭霞山。”
“哦。”我乖乖地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赭霞山?”
“嗯。”他继续打字:“师父说你的情况很特殊,他想见见你。”
“……”我沉默了片刻,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远不?”
“嗯?”束晟继挑了挑眉。
“我怕我路费不够……”
这个卑微的答案引得束晟继笑了好长一段时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放心。我不打算跟你收过路费。。”
“嗯?”我诚心诚意地看着束晟继等待他为我答疑解惑。
“我带你走。”
我激动起来:“御剑飞行?神行符?传送阵?土遁?缩地术?驾驭灵兽?”
“我想想看……”束晟继故意卖关子:“应该算最后一种吧。”
我的眼睛贼亮贼亮:“你的灵兽是什么?金翼大鹏鸟?仙鹤?麒麟?狻猊?貔貅?青鸾?总该不会是凤凰吧?”
束晟继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明天早上你就知道了。”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许熠咚咚下楼来回家去了。
一整个晚上,一个客人也没有来,束晟继专心致志地玩着空当接龙,我则穷极无聊地研究酒柜里搁着的一排排酒的标签,基本都是我不认得的蝌蚪文字,要记得这么多洋酒的名字——就算只是背下标签来,那也是很牛的事情啊。
到了两点钟,束晟继终于玩累了,舍得打烊了。我们走去附近的一家面馆吃了宵夜,然后他送我回家。那时落着毛毛雨,束晟继撑着一把天蓝色的伞,白玉兰的街灯下我们的影子很长很长,而足音回荡在空旷笔直的街道上,久久不息。
结果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为我打住一把伞,带我走上一条没有终点的街,走着走着,那个人消失了,伞跌在地上,雨水敲打着光滑的伞面泪珠儿一般颤抖着滚下去,梦中的我凝视那把哭泣的雨伞良久,终于弯腰把它拾了起来,独自走过漫长的、没有终点的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