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没有其他事,奴婢这就告辞了,等小姐进了宫,到时候宫里会派人过来通告结果。老爷夫人不用担心。虽说是进宫,宫里也不是个不通情理之地,每月也有一次允准家人进宫探望的日子。若是想见了,好在贵府离龙城还近,来回也方便。”
刘嬷嬷怕尹夫人还有好多问题在那里等着,究竟宫里的事不方便与她说的太多,忙不迭的拉了萦素的手就要告辞。
“素兰拜别父母大人,还请二位保重身体。”
萦素盈盈下拜,她失去记忆之后,在这世上唯一认得的人就是眼前这一家人,这一走,又要去往一个陌生的环境,心下不舍之余潸然泪下。
尹夫人原本对她并没有多少感情,再加上丈夫又张罗着给她做新衣置办首饰,临走还为她准备下进宫打赏用的银子,一番下来花费不少,这些钱在尹夫人看来都应是留给素兰和晟儿的,所以这几日倒生出许多心疼。
因是心疼银子,尹夫人如今只当萦素替自己女儿进宫是对她们夫妇知恩图报,理所应当之事。刚才在后院见她主动替自己解围,安抚晟儿,如今又见她真心诚意的向自己和丈夫拜别,不舍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一软,鼻下酸楚,心中竟是对眼前少女也生出几分感激。
她伸手扶萦素起身时,眼中也溢出泪来。
刘嬷嬷暗暗点头,刚才还觉得这家的老爷夫人对自家闺女态度有些冷清,现在看来正是一副母女情深的样子。
“老爷,夫人,奴婢去送小姐上车吧。”张妈胳膊上挽着偌大一个包袱,里面无非是衣服首饰等带进宫的随身行李。
“恩,也好。”亭长冲张妈点点头,他朝着萦素深深的看了一眼,少女如今显然还不知进了宫等待自己的命运是怎样的,看向亭长夫妇的眼神中还充满了感激之情,这使得亭长心下更是内疚。
“亭……,父亲,还请多多保重!”萦素感激的看着亭长,眼前这个曾经素不相识的人,跟自己非亲非故,却将自己从石府的水深火热中救了出来,从未求过自己回报,她心里对他只有满满的感激。
尹府外如同尹夫人所料的那样,早就被凤鸣镇好奇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都想一睹宫里来的人和尹家小姐为快。
当头戴斗笠,垂着面纱的萦素跟在刘嬷嬷身后从尹府大门走出时,因为看不到她的样貌,一早便候在那里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片哗然之声。
“呸,白等了,屁也看不见。”
“尹小姐,把面纱揭开给我们看看吧!”
“看这小姐那身条,真是比艳阳楼里的姑娘还招人。”
人群中混杂着各种言语,淫言秽语不绝于耳。倒不是因为这些人对亭长有何不满,一是这帮看热闹的多是粗人,说起话来也不怎么文雅。二是这帮人一早候在这门外只等着一睹尹小姐芳容,没想到这个愿望竟是没得到满足,所以便胡言乱语发泄一下自己不满的情绪。
马车四周拦有卫兵,是县里派下来护卫采女周全的。那帮围观之徒也不过图一时口舌之快,倒不敢真的蜂拥挤过去一看究竟。
萦素两耳不闻周围的那些闲言闲语,只顾得低着头跟在刘嬷嬷身后朝着马车而去。不经意间,人群中一个熟悉的面孔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石府的仆人二虎。她还记得自己最初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人中,就有这个长相凶狠的男人。她赶紧别过头去,躲避着二虎好奇的目光。
只等上了车,她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张妈在得到刘嬷嬷的允许后,拎着那个偌大的包裹跟在萦素身后上了车帮她安置行李。
“小姐,你进了宫,自己好好保重。”张妈抬袖抹了抹眼泪,虽是相处只有短短数日,善良的她却对眼前这个孤女生出许多同情来。
萦素默默的点点头,这些日子,她能觉出张妈对自己的好,如今要分开,喉中哽咽说不出话,眼圈又是红了。
“若是你在宫里记起以前的事,切莫声张,只管等到每月家人见面的日子,悄悄令人来叫我们老爷进宫商量。这顶替人入宫的事被人知道了是大罪,到时候连你也会被牵连。”
张妈悄声嘱咐她,虽说心里是为老爷夫人着想,但究竟也有担心她的意思在里面。
“是,张妈,这些我心里都清楚。亭长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会害了老爷夫人。只是张妈你自己也多保重身子,这些日子小女多劳你照顾了。”萦素拉着张妈的手,不忍松开。
张妈听她温言润语,眼眶又潮湿了许多。她似是下了一番决心,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团成一团的手帕,交在萦素手中。
“这是什么?”萦素勉强止住泪,将手中手帕打开,里面却是一枚用皮绳串着的兽牙。兽牙淡黄色,长而尖锐,想是因为经常清洗以及摸索,周身已变得光滑无比,倒似一枚玉雕的物件。
“这是小姐你身上所带之物,老爷带你回来时,你脖中便挂了这个,你来家那天沐浴的时候,我先帮你收了起来。老爷说让我看看你们原先的行李里有没有什么贵重的物件,若是有便还给你让你带进宫去,只是我看里面不过几件普通的衣服,也没什么特殊之物。倒是这个东西,我瞧着像是你不能丢的。”
张妈最初帮她收起来时也是无心,到了后来有了她自愿替尹素兰进宫之事,张妈便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东西还给她,只怕她在进宫前想起以前的事。如今到了临了,心里却是过意不去,终究还是还给了她。
萦素经她一说这才想起来,在亭舍时,厨娘帮她洗头发换衣服,当时就有这个兽牙坠子挂在自己脖子上,厨娘并没有给她摘掉。后来来了府里,张妈给自己烧水沐浴,倒把这个坠子摘了下去,再后来一直没见到,自己便也就忘了。
她皱眉看着手中兽牙项坠,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少年的笑脸,遥远而模糊,她摇了摇头,那少年的影像又如烟雾一般散去,不留丝毫痕迹。
“这东西既然你贴身带着,必是什么重要的物件,倒是丢不得。不过用这兽牙做项坠,我还真是从没见过。”张妈从她手中取过那个皮绳,帮她拢起头发,给她依旧带在脖子里。
萦素伸手去项间摸索了一下,这次眼前没有再浮现任何影像,她略有些失望。突然想起还有一事没有交代,忙伸手从包袱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装了金钱的荷包递给张妈道:“我这一去,姑姑的坟倒是劳烦您代为照看,每逢清明,还请替我给姑姑烧些纸钱。这些钱就当是我存在您这里的。日后免不得麻烦张妈妈您多劳心记挂着。”
这些金钱还是亭长提前嘱咐管家给她去钱庄里兑换下的,当时张妈帮着尹夫人一起用荷包给她装好,怕放在一起不保险,便分别装在了六个荷包里,每个荷包里放了十枚,统共是六十枚。
“些许祭奠之物,哪用的了多少钱,这些都是老爷夫人的心意,怕你在宫里受苦,给你准备了宫中赏人用的,你赶紧收好吧。”张妈从她手中接过荷包,却又依旧给她塞回到包袱里。
萦素还要再推让,只听车外刘嬷嬷开口提醒,催着张妈下车,说是车队要上路的意思。
张妈借着这个由头起身,跟萦素匆匆告辞了,下了车去。
萦素掀开车厢一侧的布帘朝外看去,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后,是尹家上上下下的仆人,老爷夫人也都站在门边,朝着这边招手道别。夫人身边还站了一个半大少年,一边用袖子抹着泪,一边朝这边挥手。萦素便知那就是刚才与自己隔着窗户说话的晟儿了。
虽是相处短暂几日,却仿佛跟这个家有了感情一般,萦素也朝着他们挥挥手。帘子落下来,车身微晃,自是上路了。她心中有些失落,只感觉前途陌生而又未知,充满了恐惧。
月儿隐在人群中,眼睛死死的望着马车,脸上渐渐露出一个贪婪的笑容。自己服侍小姐多年,刚才那身形,决然不是小姐。没想到夫人果真神通广大,就这几天,竟不知去哪里找了新的替身。
她最初藏了银子,自己又不肯回去,心下也是有些担忧,怕夫人和老爷派人过来抓自己回去。没想到后面几天的日子竟是风平浪静。显然是自己威胁夫人的话起到了作用。
她爹和弟弟回来,见她在家说不回去尹府,原本是有些不高兴。后来见她拿出五两银子说是夫人赏赐的,这才换了笑脸,这几日倒是把她当成恩人一般的供着。
原本她手里还留有十五两,若是她知道适可而止,拿去买几亩薄地,依她母亲的话嫁个合适的人家,下半辈子也应过的不错。偏偏世上大多数人,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吃到了甜头,便想着更多。她心里存了主意,也不跟爹娘说,只等今天偷偷过来看看这边是什么情况。
等到亲眼见了那代替小姐进宫的少女,她脸上便露出一个暗自得意的笑来,等人群散去,便准备进府跟尹夫人再说道说道。前几日尹夫人求自己替女儿进宫时,她已隐约知道这找替身的事必是不可告人的,借着此事,若能再管夫人老爷敲诈些银子,那自己下半辈子岂不是衣食无忧?
尹家众人在门口一直目送车队远去,等到看不见车队的影子,亭长才带头回去尹府。这在外人看来此事已经告一段落,看热闹的人更早是一哄而散。按照亭长的计划,此事虽是暂时糊弄过去,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说这少女进了宫会不会被人识破,万一她哪日突然想起失忆之前之事,自家这欺瞒圣上之罪也必是做实了的。所以只等这两天风头一过,说不得也只能学隔壁书记家的样子,抛家弃业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