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一指宽的小鱼打发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回到家里时妻子还在绣着十字绣,这玩意儿似乎还挺好卖,米岚的手也巧,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能完成,卖掉也有七八十的收入,对于挤得出水的家来说,算是不错的报酬了。
“老婆,我把鱼刨了给你熬汤啊。”
米岚抬头看着袋子里的两条小鱼,细细弯弯的眉毛下意识地一垂,然后又低下头去掩饰着自己的失落,小声道:“放锅里吧,熬点汤就行。”
三年时间,很多甜言蜜语早已经埋在了各自心间,更何况张德高也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生活就像淡乏无味的鱼汤,少许的调料可以添味,多了又有些呛喉,而大部分时间,总是波澜不惊地静静搁置在那里。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穷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这时,一首被改编的手机铃声响起,仿若狼嚎。
张德高摸出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虽然他识字不多,但笔画简单的字还是会一些的,所以手机上大多用了简单的字代替,比如一个牌友被他改成了“王八”,每次看到这两个字,他都知道有人约牌了。
而这个号码,仿佛见过,但又有些陌生。
划过接听,电话那端响起了沙哑的女子声音,声音有些苍老,还带着哭腔,“喂?是德高吗?我是妈啊!”
张德高眉头一沉,道:“什么事?”
“你爸……你爸他昨天摔了一跤,你知道他那高血压的病,现在……现在还在医院里抢救呢,医生说……必须要交完钱才让继续治疗,可是家里该借的都借了……”电话那头传来哭泣声。
“要钱是吧?你打错了,我不是张德高。”
张德高放下手机便要挂掉,却被一旁的米岚抢了去。
“妈,你说,我是米岚,爸他怎么了?”
“需要多少?”
“六千五是吧?”米岚迟疑了片刻,又对着电话说道:“你别着急,让医生先开药治疗,我马上去给你凑……”
话未说完,电话被一蒲扇般的手掌夺了过去,然后重重砸在了桌子上。
砸完之后,看着电池划过肉疼的弧线重重落在地上,张德高立马就后悔了,这手机可是花了五百块钱买来的,据说是高仿,跟苹果手机一模一样,买来的时候他还跟别人炫耀,说这手机值当,别人的苹果是被咬过的,老子的刚摘下来,别人的苹果电池都没有,你看我这手机电池多大,还有,双卡双待外加低音炮……
低音炮是啥?我也不懂,不过看那店家洋洋得意的样子,应该很了不起。
后悔的情绪虽有,但并没有冲散他的恼怒,平日里他是不会对媳妇儿发火的,现在那火却是腾地燃烧起来。
“凑什么凑?有钱也不给。”
米岚蹲下身子,把电池捡起来轻轻合上,一边按着开机键,一边道:“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爸,是把你生下来的人。”
“爸?”张德高冷哼一声,“小时候可没听他说有个儿子,老了病了就有儿子了?老子当年差点饿死,也没见他给我买一个饼!”
女人拿起手机,轻轻撩起耳旁的长发,然后沉默无言地走进了内屋。
看到这里,张德高也有些后悔了,毕竟那是他跟他老爸的事,不该把火发到妻子身上,知道晚上多半又是冷战,他便把碗刷了,自己点着烟走了出去。
傍晚的风很凉,有枯叶被风带下,沿着他那浓密的胡渣,慢慢淌落地面。
这里说是城镇边缘,其实称为农村更贴切,坑坑洼洼的水泥小道通往外面公路,偶有电瓶车轻鸣,从身边悄无声息地远去。
张德高晃晃悠悠地转到公路上,在路边小店里买了包烟,人霉了喝水都塞牙,似乎在他身上得以印证,拿着火机轻轻点燃后,才发现买了包假烟。
若是平常,他能把那小店给掀了,此时却没有什么心情,回头一望,已经走了很远了,想要扔掉慢慢变短的香烟,又觉得可惜,于是又放在唇边轻轻吸了一口。
有些乏味,有些涩。
“德高,到了你刘奶奶家要听话,不能使性子,要多吃饭,天冷了记得穿衣服……”
“妈,我为什么要去刘奶奶家啊,我奶奶不是早就死了吗?”
“妈和你爸准备去外面打工,没时间照顾你,就拜托你刘奶奶看着,放心吧,用不了多久妈就回来看你,给你买好吃的。”
“妈我不要去刘奶奶家……”
女人没有理会孩童的哭泣,自顾自叨念着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旁边有一个汉子看着,没有说话,直到最后才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转身离开。
回忆起往事,张德高不由低声冷笑,他倒是没想到,那一次见面,竟是十多年来最后一次见面,而那时候记忆犹新的画面,早已经模糊不清,想来那个啰嗦而绝情的女人,就是自己那所谓的妈了,那冷漠的男人,应该就是毫无关系的爸了。
其实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不是父母的离开,而是刘奶奶去世前的一句话……
“德高,奶奶这里还有一百块钱,你省着点用,要是不够,就去找你爸妈,不过有一点奶奶要提醒你,当年你爸妈不是把你托给我的,而是我买来的,老伴走的时候让我领养个孩子,后来听说你妈有那个意思,我就拿着老伴留给我的三百块钱把你买过来了,当初不告诉你啊,是怕你记恨他们走了歧途,现在奶奶病重了,怕是没得治了,就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三百块钱?呵呵,或许那时候的三百块钱真的很多,多到能换走唯一的儿子了啊!
刘奶奶病重,他打听到父母所在的村里,打着火把连夜赶了过去,那时小小的年纪差点被吓死在路上,又是迷路又是被狗追,还时不时传来风吹草动的声音,不过想着可以和父母相认,还能治好刘奶奶的病,他便拧着狠劲儿愣是问了过去。
好在,他们都在家。
可是,他们只给了他一套新衣服,没有认他,也没有拿钱给刘奶奶看病。
他在门口跪了两个小时,记得站起来时已经走不动路了,膝盖上全是血红色的石头印子,而他们……给了自己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
呵呵,去他娘的稀饭馒头。
后来,刘奶奶只坚持了两天就死了,就剩他一个人在床边哭着喊着,下葬和棺材钱,还是周遭邻居给的,也就是因为那样,年近十三岁的他才跑进了建筑工地。
那一年,他发誓自己不再有父母。
……
不知不觉,自己走到了街上,夜市要是还挺热闹,不过看到远处一家几口悠闲散步,张德高便怎么也悠闲不起来。
恰在他失神的刹那,小腿突然被人给抱住了,低头一看,这是一个灯?不对,这是一个明晃晃的光头。
“我佛慈悲,既又相逢,何必是缘。”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张德高本就兴致缺缺,还有一股怒火未散,突然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下意识便要喝骂。
只是当他看清楚身下之人时,便又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不就是前两天非说我是什么佛的秃头吗?”仔细一想,就是遇到了这个秃头以后,他才接连几天重复做一个梦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