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孔子用“浸润之谮,肤受之诉”来形容达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程度的谗言和诬告。“浸润之谮”不是一时一地对你所说的谗言,而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像雨水浸润万物那样,一点一滴,不动声色,不露痕迹。这次给你说某人的一句话,下次给你再说一句,有时甚至是说一句听来毫不相干的话,这样逐渐浸润,潜移默化地使你对某人产生某种印象。那些被攻击中伤的人,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如果说“浸润之谮”是“慢工出细活”,那么,“肤受之诉”则是“快刀斩乱麻”,一举奏效,使你在防不及防的情况下错误行动,结果铸成大错,悔之晚矣。为什么“肤受之诉”会有这么急切灵验的效果呢?因为它所诬告的内容,都是与你亲身相关,使你会有真切感受,甚至有切肤之痛的事情,所以,往往会使你确信不疑,拍案而起,作出了错误的决定还自以为是当机立断,很有魄力哩。
既然“浸润之谮”和“肤受之诉”有如此出神入化的迷惑,而在你这里都行不通,那你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明”人,即一个看得明白看得远,具有明察秋毫、远见卓识本事的人了。
对于我们一般人来说,做不做“明”人问题还不很大,因为我们毕竟没有什么生杀予夺的权力,但对于一个领导人,尤其是高级领导人来说,做不做“明”人,那问题可就大得很了,因为生杀予夺权力在手,弄不好就会贻害无穷啊!
5.看人看大节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论语·八佾》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论语·宪问》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论语·宪问》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论语·卫灵公》
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完人”只能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而不可能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实体。因此,当子路向孔子求教什么是完人时,孔子说:“像臧武仲那样的智慧,孟公绰那样的不贪心,卞庄子那样的勇敢,冉求那样的多才多艺,再用礼乐加以修饰,也就可以称为完人了。”又说:“现今的所谓完人又哪里一定能如此呢?看见利益能想到是否合乎义,见到危难敢于献身,久处困顿之中能够不忘记平时的诺言,也就可以称为完人了。”由此可见,圣人所论的完人也有相对性。
照通常的抽象的标准而言,完人是智、仁、勇、才艺兼备而又具有礼乐修养的人。但面对现实,这样完美的人又哪里能够找得到呢?所以,孔子又退而求其次,提出了现实中所谓完人的标准。这个标准具有现实的针对性,具体而易于实践。直到今天,也仍然可以用来检验我们周围的人。比如说见利思义的问题,在市场经济体制下,利益成了最尖锐最突出的社会现象,是见利忘义、唯利是图还是见利思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成了检验一个人的试金石。又比如说见危授命的问题,在改革开放的形势下,在各种各样政策放宽的探索中,难免会遇到挫折,遇到阻碍,有时也会触及到个人利益、个人的前途命运。在危难的时候,我们是挺身而出,见危授命还是东推西卸,不担担子,不负责任,这些都是检验一个人的标准。至于说在困顿中不忘平时的诺言,坚守节操,坚持探索与追求,就更是我们在人生的征途上必不可免的了。谁能够保证自己一生就一帆风顺,不遇到困顿与挫折呢?关键是要有一颗不畏困顿不怕挫折,勇于追求的心。
所有这些,并不是要你全部做到,成为一个完人,而是我们可以用圣人关于完人的标准来衡量自己,在人生的旅途上尽力做得好一点,使自己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因此,做人不必苛求十全十美,只要问心无愧就可以了。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水太清澈了,清澈到像游泳池里的水一样,那是没有鱼儿能够在里面生存的;人太明察,太苛刻了,苛刻到眼睛里容不得一粒砂子一样,那是没有人愿意跟随你的。
孔子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论语·子罕》)又说:“君子上达,小人下达。”(《论语·宪问》)“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论语·子张》)
所有这些论述,都与这里所说的“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有关。都是谈的人的器识的问题。换句话说,就是提醒我们看人从大处着眼,而不要拘泥于细枝末节。因为真正的君子,一个能成大器的人,他在细节上不一定有什么很突出的表现,不一定为人所知,而一个不能成大器的小人,则很可能在细节上显露出来,为人所赏识。所以,如果以小节看人,很可能一个真正大智慧的君子还不如一个小聪明的人,那就会让你看走眼了。
关于这个问题,子路也提出来过,子路说:“齐桓公杀了公子纠,与管仲一起做公子纠家臣的召忽为公子纠而死,管仲却不死。这是不是不仁呢?”孔子说:“齐桓公九次会盟诸侯,不动用兵车武力,都是管仲的功劳。这就是他的仁,这就是他的仁啊!”(《论语·宪问》)
在《论语·宪问》里,子贡又再一次提出了这个问题。
子贡说:“管仲不是仁人吧?齐桓公杀了公子纠,管仲不能为主子而死,反而做了桓公的宰相。”孔子说:“管仲做桓公的宰相,辅佐他称霸诸侯,匡正天下,老百姓到现在还受到他的恩赐。如果没有管仲,我们大概也都像落后民族那样被散着头发,衣襟向左边开了吧。难道真要像普通男女那样拘于小节小信,自缢于沟渠之中而没有人知道才好吗?”
孔子回答子贡与子路显然都是同样的看法。这就是从大处着眼评价人。
管仲虽然没有为公子纠尽忠,以身相殉,但他辅佐齐桓公立了大功,名流青史,也就不能用对一般普通人的小节小信来要求他了。说到底还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问题。我们不能对任何人都求全责备,而应该看他的主流,看他的大节。
事实上,齐桓公也正是因为不究细节,不计私仇,原谅了差点要了他的命的管仲而加以重用,才取得了“霸诸侯,一匡天下”的丰功伟绩,
所以,齐桓公的认识也是合于圣人的思想的。我们今天正当用人之际,是不是也应该用这种看大节、看主流的思想来衡量人才呢?
所谓“满罐水不响,半罐水响丁当”,说到底,还是一个大智慧与小聪明的问题。知人论世,尤其是领导者知人善任,选拔人才,不可不注意这方面的大问题。
孔子说:“作领导不宽容,行礼仪不严肃认真,遭遇丧事的时候不悲哀,我用什么来观察这种人呢?”
这里最值得我们重视的是“居上不宽”的问题。在另外地方,孔子曾反复从正面说:“宽则得众。”(《阳货》、《尧曰》)宽容就能得到群众拥护,并把“宽”作为“仁”的五个方面内容之一。
荷裔美国作家亨德里克·房龙曾写过一本有世界影响的名著《宽容》,把宽容作为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
如果说,宽容对于一般人来说都非常重要的话,那么,对于居于上位的领导者来说,就更应该是一种必须具备的素质了。
在中国历史上,还有许多“宽则得众”的著名典故和故事,诸如楚庄王绝缨尽欢,孟尝君不杀与自己夫人通奸的门客,汉高祖重用陈平,曹操下《求贤令》选拔那些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确有才干的人,唐太宗不追究郭子仪的儿子得罪自己,宋太祖宽容受贿的宰相赵普,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而与此相反,因“居上不宽”而自食其果的例子也同样是不胜枚举。
因此可以说“居上不宽”,是领导者的致命伤,而宽容的肚量则是作为一个领导者的起码要求。越是进入民主的时代,这一点就越发突出。这是所有的领导者或想做领导者的人必须牢牢记在心上的信条。
6.以直报怨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论语·宪问》
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何如?”孔子回答说:如果用宽容恩惠去回报别人给你造成的仇怨,那么,你又用什么去回报别人给予你的恩惠德义呢?所以,应该“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论语·宪问》)孔子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可以说是标准的“中庸”之道。
而老子在这个问题上,却是与孔子截然不同的,《老子》第六十三章云:“大小多少,考民怨以德。”
“以德报怨”,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人们向“善”的心理,用恩德回报怨恨。最典型最极端的说法是基督教《圣经》上所说的,你在我左脸上打了一记耳光,我不仅不还手,不躲避,反而再送上右脸让你打一记耳光。或者用我们中国的说法,就是唾面自干。《新唐书·娄师德传》记载,当娄师德的弟弟要到代州去做官时,他教导弟弟要学会忍耐。弟弟说:“这没问题,比如说有人向我脸上吐口水,我把它擦掉就是。”可娄师德却说:“擦掉也不对,因为这样还是会显露出你对他的做法不满,所以,应该让它自己在脸上干掉。”这样的修养功夫就是以德报怨,一般人真是很难做到,同时,我们也看到,孔圣人并不赞成这样的做法。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有人提出的这个问题,但却很艺术他说,以德报怨,那又用什么去报德呢?所以他主张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要用正直的行为去回报别人的怨恨,用恩德去回报别人的恩德。所谓用正直的行为去回报别人的怨恨,那就并不排除对那些恶意怨恨的反击,善恶是非还是应当恩怨分明。总而言之是“投桃报李”或“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而不是一味地逆来顺受,不讲是非原则地以德报怨。这也正是儒道之异趣。
另一个极端是“以怨报德”。你送自己脑袋当凳子让人家坐着休息,人家却还嫌弃你硌疼了他的屁股,甚至兜头踢你一脚。那可真是忘恩负义,卑鄙小人。
小时候学过“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的寓言,大抵说明了一个道理:善良的人们如果对那些丑恶的人或物仁慈,那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后果自然逃不掉如同农夫被蛇咬死、东郭先生被狼吃掉般的厄运。
中国传统儒家讲的“率性而行”,是指推广自己的“良知良能”,按照“仁义礼智信”的准则去行动,它的基础是建立在“人性本善”的认识上。孔子儒家提倡仁爱道德,追求真善美,所以他提出“以直报怨”。以直报怨不等于以怨报怨;也就是说,你打我一耳光,我并不马上回报一个耳光,而只是严正指出:你打我耳光,这是无理而又无礼,是错误的;希望你下次再不要这样。如此“以直报怨”,就有“恕道”即宽恕、容忍的精神在发挥作用。
孔子“以直报怨”,是中国古代社会经过“周公制礼作乐”,发展到较高文明阶段的产物,是对人类社会发展出“互惠性利他”倾向所作的理性总结。
“以直报怨”,是人民内部值得提倡的社会性道德;在人民内部发生矛盾冲突的时候,“君子动口不动手”,应该是种美德。引申到国际交往,肯定有利于世界和平。
当然,圣人也并不主张以怨报怨。你不仁,我不义;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无休无止地斗下去,那也就没有意思了。
7.愚不可及的大智慧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儿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论语·为政》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论语·公冶长》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论语·泰伯》
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
——《论语·卫灵公》
有大智慧的人,不显山露水,不卖弄聪明,表面上看起来很愚笨,其实却很聪明,有句俚语说得生动:“面带猪相,心头僚亮。”不知你身边是否有这种“心中僚亮”之人,反正曾子是遇到了一个,曾子说:“能力强却向能力弱的人请教,知识丰富却向知识少的人请教,有学问却向没学问一样,满腹经纶却像一无所知一样,别人冒犯自己也不计较,我曾经有一位朋友就是这样的。”
据说曾子的这位朋友就是那“大智若愚”的颜回。可惜颜回没有照片留下来,我们不知道他长得怎么样。
颜回不仅与同学相处如此,就连跟老师孔子在一起也是如此。孔子说:“我和颜回谈论一整天,他从不提反对意见和疑问,就像一个愚笨的人。可是,我注意观察他课后的情况,却发现他很能发挥我所讲的内容,颜回并不愚笨!”
《老子》有句名言:“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钠。”苏东坡补充说:“大勇若怯,大智若愚。”(《贺欧阳少师致仕启》)
颜回不正是这样一个大智若愚的生动形象吗?
俗话说:“满罐水不响,半罐水响丁当。”如果你留意观察,生活中这种现象真是不少。有经验的教师都知道,课堂上发言最踊跃的不一定是成绩最好的,而往往是所谓的“小聪明”。
我们今天的人尤其容易犯这种毛病。茶楼酒馆、卡拉OK厅等娱乐消闲场所一坐就是半天,大家说些天气,说些股票,说些海湾战争、中东问题,这还算好的。更糟糕的是说些东家长,西家短,某某领导和某某领导之间有些什么瓜葛,某某男同事与某某女同事之间又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没有一句话是上得台盘见得世面的。这就是孔子所说的“群居终日,言不及义”现象,有些近似于我们所说的“清谈”之风。明末清初,顾亭林就曾经批评当时南方的读书人是“群居终日,言不及义”,而北方的读书人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言不及义也罢,无所用心也罢,都还只是无聊而已。可偏偏就是这些人还喜欢卖弄小聪明,大家凑在一起就专门研究张三,研究李四,耍些小心眼,出些鬼点子整人,今天攻击张三,明天攻击李四。在这些小聪明方面,这些人真正是天才,添油加醋,捕风捉影,甚至造谣中伤,无中生有,整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在日常社会中,人们总是想方设法要出人头地,古时那些读书人哀叹:“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可见人不知我,心里老大不高兴,这是人之常情。所以有才华的人便言语露锋芒,行动也露锋芒,以此引起大家的注意。但更有些深藏不露的人,好像他们都是庸才,胸无大志,实际上只是他们不肯在言语上露锋芒、在行动上露锋芒而已。因为他们有所顾忌,言语露锋芒,便要得罪旁人,这样,旁人便成为阻力,成为破坏者;行动露锋芒,便要惹旁人的妒忌,旁人妒忌,也会成为阻力,成为破坏者。
曾国藩曾说:“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意思是说,君子有才能但不使用,而要待价而沽。天才能做到无此器最难,而有此器,却不思此时,则锋芒对于人,只有害处,不会有益处。所以古人说:额上生角,必触伤别人,不磨平触角,别人必将力折,角被折断,其伤必多。可见天才的锋芒就像额上的角,既害人,也伤己!如此来说,还不如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