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袭君主制有个最大的缺陷,就是无法保证君主的良好素质。明朝的皇帝除了开国之君明太祖之外,多是昏顽庸劣之辈。熹宗朱由校和他的父亲光宗朱常洛则又是这些昏顽庸劣之辈中最窝囊、最无光彩的一类。而窝囊、没光彩的底根是由神宗一手植下的。
明神宗朱翊钧是个十足的混蛋,集“嗜酒”、“恋色”、“贪财”、“尚气”四气及“好逸”、“好疑”、“好胜”、“好货”四心于一身。但这个混蛋却又当国最长,在位一共48年,把明朝引向了败亡之路。所以《明史·神宗本纪》说:“明之亡,实亡于神宗。”
1581年(万历九年)初冬,19岁的神宗去慈宁宫拜见生母李太后,生母没见着,却发现了一个楚楚动人的王宫女。神宗欲火陡起,在王氏腹中撒下一颗龙种,就是后来的光宗朱常洛,神宗的长子。
后宫数千宫女,无非都是皇帝泄欲传种的工具,神宗私幸宫女,本无可厚非。但宫女地位卑下,没有名分,宫中称之为“都人”。神宗也是“都人”之子,他觉得与一个都人生子是件奇耻大辱的事,所以对常洛母子十分冷落。幸有李太后的保护,他们才活了下来。
1586年(万历十四年),出身豪门的郑贵妃为神宗生下第三子朱常洵,神宗欣喜若狂,立即晋封郑氏为皇贵妃。而常洛的母亲要到1605年(万历三十三年)才晋封为贵妃。皇贵妃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常言道:“母以子贵。”所以大臣们怀疑神宗要违背明朝皇位继承“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原则,弃长立幼。内阁首辅申时行(1536—1614年)在皇三子出生一个月后,率先上疏请立皇长子为太子。神宗借口长子身体虚弱,答复再等二三年。这就更加剧了恪守传统礼法的大臣们的疑心,他们以为神宗要立他所宠爱的郑贵妃的儿子为太子,不约而同把攻击的矛头指向了郑氏。这样就开始了明朝历史上的“国本之争”。
围绕国本问题,朝臣分为两派,借神宗的喜怒,互相攻击,从此明朝演起了亡国的党争。
1601年(万历二十九年),李太后问神宗为何迟迟不立常洛为太子,神宗当时玩得正高兴,忘了自己也是都人子,便脱口说出:“他是都人子。”李太后大怒,神宗吓得长跪不敢起,答应马上册立常洛为太子。
常洛被册封为皇太子,常洵也被封为福王。按照明朝的规矩,福王当时已16岁,应该到封地就藩,但神宗仍然把他留在身边。常洛虽是当了太子,神宗对他却依旧是冷落,甚至不让他接受正规而连续的教育。而福王则是受尽了神宗的恩宠。所以,在1614年(万历四十二年)福王就藩洛阳以前,常洛的皇太子地位仍然不稳定,而国本之争也未停息。
常洛在太子地位隐忧不定的环境中,心中压抑、头脑空虚,便将时光抛掷在女色之中。1605年(万历三十三年),他和陪侍他的宫女王氏生下了长子朱由校。
对皇长孙的出世,神宗还是像以往一样冷落。皇孙长大了,也不让他出阁读书,更没有打算封他为皇太孙。朱由校就在这种郁抑又无聊的生活中成长,养成了卑怯、灰暗、毫无责任心与道义感的秉性,除了擅长最不需要承担责任的游戏玩乐外,对国事、朝章一切懵然无知。
凡是帝王,除了极个别的外,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大概在兽性之外,没有人性可言。朱常洛本为都人子,与母亲一起备受父皇的冷落,但德性却与其父如出一辙,宠爱西李选侍(侍候皇帝、太子没有封号的宫女),任凭她对由校的生母王才人凌辱殴打。1619年(万历四十七年)4月,王才人忧寂死去。次年8月,神宗皇帝驾崩,朱常洛即位。郑贵妃害怕常洛当皇帝后报复自己,便给新帝献上一大堆财宝和八个妖丽的黄花少女。常洛果然在既没有追封神宗皇后王氏,也没有追封生母王氏的情况下,诏令内阁草拟封郑氏为皇太后的诰敕,遭大臣一顿驳,只好收回成命。做太子时本已荒淫无度的常洛,此时更加放纵,即位8天,就告病倒。在病榻上,他仍是吃着春药,让兽性毫无停息地发泄,做皇帝刚好一个月,便命归黄泉,成为明朝历史上享国最短的皇帝。
光宗一死,朱由校惟一可以倚靠的只有保姆客氏。
皇家的保姆,当时称为“奶婆”、“奶口”,是替后妃、宫人们哺育孩子的年轻妇女。客氏是北直隶定兴县(今河北定兴)人,能读书写字,身材苗条,有几分姿色,性情淫放,常背着憨厚的丈夫侯二与别的男人厮混。生有一儿名侯国兴。18岁时,入宫做了朱由校的奶婆。两年后,侯二去世,客氏成了寡妇,在宫中就一直呆了下来。《明史》说她“淫而狠”。她这种淫放女性无论如何是一刻也不能静闲的,开始和照护朱由校的太监魏朝结成“对食”关系,后来又移情魏忠贤。客、魏的撞击,成了明朝历史上最为邪恶的结合。
魏忠贤大客氏13岁,本是北直隶肃宁县(今河北肃宁)的一个地痞无赖,吃喝嫖赌玩,五毒俱全。与人赌博亏输,遭赌棍肆意凌辱,一气之下,举刀自阉,摒妻弃女,入宫当了宦官。魏忠贤入宫时22岁,尚未生有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宫绝后当然是件败坏门第的丑事,于是改姓李,名进忠。后来熹宗让他复姓魏,赐名忠贤。忠是不为奸的意思,贤是不为恶的意思。但魏忠贤是既奸又恶。
魏忠贤先是隶太监孙暹名下,后夤缘管甲字库,又求做朱由校母王才人的典膳,谄事魏朝。魏朝是司礼秉笔太监王安的属下。通过魏朝,魏忠贤不但取得了王安的好感,而且勾搭上了客氏。通过客氏,他又博得了朱由校的信任。朱由校即位不足一个月,就封客氏为奉圣夫人,荫其子侯国兴、弟客光先以及魏忠贤兄魏钊俱为锦衣千户。不久,魏忠贤又从惜薪司升为司礼秉笔太监提督宝和三店。他本是一文盲,按规矩不能入司礼监,也是客氏说情,才得此要职。
得司礼秉笔太监后,魏忠贤与客氏一唱一和,开始消除异己。
他先是公开与客氏的关系,惹得魏朝醋劲大发,二人大打出手,最后一个捏着客氏的左臂,一个握着客氏的右掌,闹到御前评理。朱由校问客氏愿意跟谁,客氏先给魏朝一个白眼,然后给魏忠贤一个媚笑,于是朱由校让魏朝退后,把客氏的手交给魏忠贤。王安一见自己的部下闹出这等丑事,给魏朝狠狠一记耳光,勒令解职。客、魏又假传圣旨,将魏朝发配凤阳,又派人在途中将他勒死。
王安身体不好,不能经常陪伴朱由校,而魏朝一死,他更失去了宫中的羽翼。王安在光宗即位后,升为司礼秉笔太监。太监并非都坏,王安就属于好太监一类,他引用正人,使东林党人布列朝廷。1620年秋天,明朝在40多天内连丧二君,光宗宠妃西李选侍挟持朱由校自重,王安联合东林党人,迫使西李选侍移出乾清宫,朱由校得以顺利继位。朱由校打算升王安做司礼掌印太监,按照惯例,王安上章谦辞。客氏劝朱由校听从他的请求,又让魏忠贤唆使给事中霍维华上章弹劾王安勾结外臣谋危皇上,朱由校于是将王安贬充南海子净军,魏忠贤派死党将他杀死。
1621年(天启元年)5月,朱由校立皇后张氏,这便意味着不再需要乳母的照看。于是,大学士刘一燝和御史毕佐周、刘兰等人趁机奏请将客氏遣出宫廷,朱由校眷恋不已,以皇后幼小、皇考陵工未毕为由推托。到10月,陵工毕,刘一燝等人再申前请,朱由校不得已遣客氏出宫。但客氏在少年皇帝的感情世界里太重要了,以至她不在的日子,朱由校“思念流涕,至日旰不御食”。不久,朱由校又将客氏召回,待以帝后之礼,要从她身上享受幼时未能充分得到的母爱,用西方精神病学的话来说,就是“恋母情结”。
魏忠贤充分利用了朝官结党拉派,纷争不已的机会。
明朝的党争始于何时,很难说清,因为朝廷的官员由于地域、师生的关系,以及政治经济利益的不同,往往会形成不同的帮派。但在皇帝能发挥平衡不同别派、集团利益的政治功能时,拉帮结派的党争活动不会给朝政造成太大的危害。但明朝到万历时,摊上一个混蛋的神宗皇帝,皇帝失去了正常的政治功能,于是党争愈演愈烈。当时罢官家居的吏部郎中顾宪成,与同道高攀龙等人讲学无锡东林书院,评议朝政。那些抱道忤时的士大夫,闻风响附,形成强大的社会舆论。那些与他们作对的人,就将他们说成“东林党”。除东林党外,朝臣中还有齐、楚、浙、昆诸党。天启初年,东林党控制了朝政,将反对派斥逐殆尽,又发起凌厉攻势,想将客、魏赶出宫廷,甚至处死。于是,齐、楚、浙、昆诸党纷纷投奔到魏忠贤的门下,充当鹰犬,被称作“阉党”。
阉党与客、魏勾结,便控制了内廷与外朝的全部权力,采用残酷屠杀的办法,将东林君子戕害、囚禁、流放、贬黜。
1623年(天启三年)2月,礼部尚书魏广微入阁,魏忠贤阉党内阁开始形成。年底,魏忠贤总督东厂,以同党田尔耕掌锦衣卫事,许显纯为镇抚理刑,这样,魏忠贤就和刘瑾一样既掌握了批红决策权,又掌握了警察与司法大权。朱由校也是一个贪玩的少年,好亲自操斧拉锯,制做木器。每当他引绳削墨时,魏忠贤就奏事,他感到很厌烦,说:“朕都知道了,你们好好去干。”魏忠贤于是以己意当圣旨,恣肆妄为。
1624年(天启四年),大学士叶向高致仕,东林内阁开始垮台。此后半年之内,东林党人数十人被从六部、都察院及六科给事中各要职上纷纷排挤出朝,阉党控制了朝政。当时依附魏忠贤的内外官僚有内臣30余人,都是掌握内廷重要部门的太监;外廷文武群臣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等名号。自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都有魏忠贤的死党。各地督抚相继为魏忠贤建生祠,称他为“九千岁”。刘瑾专权时已有阁部大臣阿附,但魏忠贤的阿附者如此之众,却是刘瑾不能望及的。
魏忠贤和阉党刊布《东林党人榜》、《三朝要典》,推翻三案,屠戮东林人士。所谓三案,是指1615年(万历四十三年)发生的男子张差持杖击东宫的“梃击案”,1620年(万历四十八年)发生的光宗食红丸而亡的“红丸案”和迫令西李选侍移出乾清宫的“移宫案”。三案后来成为党争的题目,排斥打击异己的借口。1625年(天启五年),魏忠贤杀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六君子”。其中杨涟率先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次年再兴大狱,将周宗建、缪昌期、周起元、周顺昌、高攀龙、李应升、黄尊素七位东林人士逮入诏狱害死。因这一年是农历的丙寅年,史称“丙寅诏狱”。锦衣校尉逮捕周顺昌时,引发苏州民变,打死两名校尉。事后,发动民变的市民颜佩韦、马杰、沈扬、杨念如、周文元五人被处死刑,苏州士民把他们合葬在一起,称为“五人墓”。几百年以来,一直受到正直、反对强暴的人们的景仰。
魏忠贤又令撤各地书院,严禁讲学,以钳制舆论。
魏忠贤还插手边防,复设各边镇监军内臣,杀辽东经略熊廷弼、传首九边,挤走督师大学士孙承宗,又夺巡抚袁崇焕功,封侄魏良卿为肃宁伯,辽事大坏。
1626年(天启六年)冬,重建皇极殿成,魏良卿晋封肃宁侯,再论重修三殿功,魏忠贤进上公,加恩三等,魏良卿进宁国公、予铁券。1627年(天启七年),魏忠贤又冒边功为其族人、姻亲加官左、右都督,同知、佥事。加客氏弟客光先为都督。又夺袁崇焕功,封他的侄孙魏鹏翼为安平伯。三叙重建三殿功,封侄魏良栋为东安侯,加魏良卿、魏鹏翼官为太师和少师,魏良栋为太子太保。而魏鹏翼、魏良栋当时还都是襁褓中的婴儿。魏良卿甚至代替朱由校行祭天地、祭太庙礼。当时人都怀疑魏忠贤要篡夺朱家的天下。
魏忠贤在肆虐外廷、为家族大举加官进爵的同时,与客氏勾结害死可能对他们构成不利的嫔妃,甚至将皇后张氏怀的小皇子也弄流产,以致熹宗绝后,又造谣说皇后并非张国纪之女,想借以动摇中宫,另立魏良卿女为后。然而朱由校对客、魏仍是眷宠不衰。
1627年9月,23岁的朱由校病死,成为明朝寿命最短的皇帝。临终前,他还说:“魏忠贤、王体乾忠贞可计大事。”
朱由校死后第三天,皇五弟信王朱由检即位,客、魏专权乱政也就到了头。朱由检,也就是崇祯帝,将魏忠贤安置凤阳,随后又命逮治,魏忠贤行至阜城,闻讯,自缢死,诏磔其尸,悬首肃宁。客氏发浣衣局,笞杀。其他一应党同作恶者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那么崇祯时期宦官是否就收敛了呢?这里引用《明史·宦官传》的一段话作答:崇祯二年(1629年)命大学士韩火广等定逆案,始尽逐忠贤党,东林诸人复进用。诸丽逆案者日夜图报复。其后温体仁、薛国观辈相继柄政,潜倾正人,为翻逆案地。帝亦厌廷臣党比,复委用中珰。而逆案中阮大铖等卒肆毒江左,至于灭亡。